台福寺,檐角懸了銅鈴。
萬籁俱寂之時,一道清音乍起,如碎玉落盤,又似是暗夜魍魉的一聲輕喟。
衆僧聞聲,神色驚恐,隻道不尋常。一行人皆從禅房起身,朝那鈴響處奔去。
薛真推門,就見到無邊月色下,一道暗影裹寒,宛如細利流星,破空而至。
一片青瓦順勢滑落,炸開了道道凄厲的鴉啼。
那人以黑綢蒙面,獨留一雙冷硬的下三白,好似淬了毒的刀刃。
夜色如墨,盡數濺在了他的眉骨。
無事不登三寶殿。
今夜,注定不會太平。
黑衣人跑得急,這般急匆匆模樣,必是得了手。
殿内,異風過境,燭火撲朔,新鮮的供果,咕噜散落了一地。
僧人三三兩兩,面色痛楚,抱腹橫卧。血水與露水,混在了一起,攪亂了清靜的佛刹。
“怎麼了?”趙長策停在了殿前。
衛侯玉與平白也問詢趕來。
“兩位大人,大雄寶殿被人盜了。”尚惠的面容慌措,汗濕的額上黏了香灰。
他顫顫的扶了廊柱,踉跄的站直身子,哭着一張臉,不知該如何是好。
平日裡,僧人隻管誦經念佛,見不得血雨腥風。
現下的一切,遠超出了他的認知。
平白注視滿地狼藉,微微睜了眼:“大公子,這刺客甚是嚣張跋扈,現下怎麼辦?”
台福寺,好歹是皇家廟宇,刺客卻随心所欲,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攪得一團亂麻。
全然不顧皇家掩面。
衛侯玉的臉色難看,不知在想些什麼。
饒是遲鈍如平白,也嗅到了非同小可的“陰謀”味道。
皇帝派衛侯玉查案,本是給他一個在朝臣面前表現的機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台福寺闖入了刺客,事情愈發棘手。
趙長策很輕的笑了兩聲,似乎覺得有趣。
薛真想說什麼,又默默咽了回去。
她心道,有病。
下一瞬,伴随“咔嚓”一聲,黑靴踩了一枚供果,汁水四濺。
那人躍出三丈外,衣袂獵獵作響。
“趙郎君,你做什麼?”薛真在後面喊他。
“捉賊。”趙長策說得簡略。
金吾衛看了清雅的年輕人一眼,忙跟了上去。
夜間的涼意直入骨髓,月光如水,襯得人影稀疏。
薛真用刀,在柱上刻了個紋樣。
那張瓷白的臉,滿是認真。
趙長策觑向她,笑意疏爾消失,“你這是......?”
薛真言簡意赅,“做記号,省得等會兒迷路。”
趙長策卻道,“一路幾十裡,怕是要做多少記号?你這番費功夫,說不定最後全忘了。”
薛真垂眸,知道自己用的是一個笨法子。
現狀殘酷。
趙長策的身手極好,她遠遠比不上,萬一黑衣人卷土重來,趙長策隻顧抓人,她豈不是會有生命危險?
薛真做事缜密,絕不會将自己陷于危難之地。
她必須要給自己留個後手。
到時候,抄近路逃跑也容易。實在跑不了,就拿趙長策墊背。
總之,絕不能死。
趙長策打了個響指,薛真的身形一怔。
她手中還拿着匕首,刻着未完成的記号。
“?”薛真埋怨的剜了他一眼,“吓我做什麼?”
趙長策的雙眸漆黑,“我發現,你真的很容易出神。是在想那位衛大人嗎?”
呸,神經病。
薛真不理會他,說道:“我在想,如果我命懸一線,你會不會在一旁看戲?”
未料,此話讓趙長策眼中的笑容立即消逝了。
他點點頭,像第一次對她有所改觀。
年輕男人面容昳麗,皎潔的冷輝傾灑而下。
他輕飄飄道,“原來,你知道。”
薛真:......好氣啊。
京郊,萬籁俱寂,一兩戶農家偶爾傳出了幾聲犬吠。
年輕男人的步伐更輕更快。
薛真咬唇,他是徹底不裝了,當自己不存在。
靠人不如靠己,薛真小跑追了上去。
*
金吾衛不愧是大姚最厲害的暗衛,一個個飛檐走壁,虎背蜂腰,身手矯捷,殺氣凜凜。
可即便是最厲害的金吾衛,追了半個時辰,也隻是傷到了黑衣人的一條腿。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黑衣人近在眼前,可狡兔三窟,哪能這麼容易抓到?
幾枚彈丸炸響,生了一股濃煙,模糊了衆人視線。
金吾衛紛紛以袖掩鼻,害怕這煙有毒。“小心有詐!”
待白煙散去,黑衣人早已消失不見。
金吾衛又追了幾裡,所到之處更加荒蕪,沒有居住的人家,隻有幾處衰敗的廢地。
黑衣人早已不見,費了半天勁,卻落了一場空。
金吾衛又氣又累,痛罵道,“這個歹徒,倒是比水裡的泥鳅還難抓。”
衛侯玉從地上撿起了一枚斷箭,箭矢冰涼,沾有血泥。
顯然,它是從黑衣人身上掉下來的。
他擡眸,清淺的瞳孔一派冰冷。倒像幾年以後,那個獨掌衛氏家族的冷漠家主。
年輕男人嗓音清潤,卻帶着不容直視的微壓。
他冷冷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衛大人。”金吾衛也想将黑衣人捉拿。費了這麼多功夫,可不能讓大理寺搶了功。
那頭,大理寺的差役,也不輕松。
崔金宜的身手,雖比不上趙長策,卻也是不差的。有了崔金宜的助力,事态稍微輕松了幾分。
黑犬如狼似虎,探出了腦袋,親昵的蹭了蹭趙長策。
這番舉止,卻吓得衆人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