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唇,嗓音輕緩,“方姑娘,你若是覺得痛,就告訴我,我輕一些。”
殿内靜悄悄,隻剩了兩個清瘦的少女,時間在這一刻仿佛也凝結了。
水歸甯甚至能聽見自己飛速的心跳。
薛真正專心的為她上藥。
許是怕傷到了她,薛真的腦袋湊得很近,她小心的塗藥,仔細地避開了狹長的血肉。
少女清淺的呼吸,好似輕盈的羽毛,輕輕地撓了撓她的手。
水歸甯神色複雜,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女。
她的傷勢不算輕,可現在,卻壓根覺察不到疼痛的滋味。
水歸甯隻是感覺有一絲薄薄的癢,感覺有一絲薄薄的心煩意亂。
鬼使神差的,水歸甯迫不及待的問出了自己的心聲。
“真真,你來盛京做什麼?”她不再是那個小心慎微的方慎兒,而恢複成了清河村的水歸甯。
薛真的動作一頓,驚詫地擡起了頭。
她不說話,也不做任何表情,隻是靜靜的立在那裡。
水歸甯心中萬般忐忑,卻一直等待她的反應。
七年不見,姜映真對她的說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麼呢?
水歸甯死死的咬住唇畔,既怕少女與自己相認,也怕她不願與自己相認。
薛真壓下心中思緒,隻是淡淡的一句,“阿甯,是我。”
水歸甯抱住了她。“真真......嗚......”
朋友重逢,水歸甯又哭又笑,百感交集。
水歸甯不知道自己現下的表情,也不知,是見到幼年好友的驚喜多一些,還是提前預知了自己千金之位的搖搖欲動。
若是有一面鏡子,那麼,她的面容必然是醜陋而難堪的。
少女的情緒外露,哭出了聲。
薛真驚訝她的委屈。
但一想到前世種種,也明白水歸甯一人在方府,孤立無援,也不見得有多如意。
“真真,你怎麼會來盛京?”水歸甯擡眸,緊緊的捏住了她的肩膀。
薛真簡明扼要,“郡主收留了我。”
水歸甯又道,“真真,你是來幫我的嗎?”
薛真明白,她對自己有了提防,“阿甯,我從不會害你。”
得了薛真的允諾,她的一顆心才稍微平穩了幾分。
兩人相望,水歸甯面色隐忍,“真真,宮宴那日你也見到了。
方成璁百般針對于我,父親母親也瞧不起我一個庶女。
所以,我才拼命的博得太後青睐。
隻有陛下太後賞識我,我才能向大姚百姓和父親母親證明,我也是不差的。”
她水歸甯,從不比旁人差。
“你是宮中人,一定比本小姐清楚太後的喜好......”
薛真的神态淡淡,水歸甯卻當即改口,流了一滴淚向她示弱。
她神色苦楚,“真真,你一定要幫我,方成璁總是壓我一頭,我如何能受得了這份委屈?”
薛真心道,阿甯自幼,勝負心極強。
無論是從前的田好蝶,還是如今的方成璁、葉梵兒之流,一定要比出個高低。
兩個少女太了解彼此,簡直到了心有靈犀的地步。
即便薛真沒有說出聲,水歸甯卻讀懂了她。
秀美少女輕笑,“真真,我知道你覺得我勝負心太強。可是,我卻覺得,‘勝負心’,從不是一個貶義詞。”
薛真輕蹙了眉,水歸甯的眼神懇切,正注視着她。
薛真知道,她想讓自己幫她。
七年的錦衣玉食,水歸甯到底是不同了,骨子裡還是傲氣的。
方才對薛真的示弱,不過是為了得到一個期期艾艾的答複。
但是,薛真的反應,卻不令她滿意。
沉默,是變相的拒絕。
水歸甯當即變了臉,“哼,你好歹是昌平郡主的心腹,有了權勢也不肯幫我嗎?”
她沒想到,自己變了,薛真也變了。
薛真無奈歎了一聲,“阿甯,這次宮宴,陛下、太後對你青睐有加,盛京城也有了你一襲之地。
誰都知道,方家七小姐,是一個蕙質蘭心的人物。
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絕,你這般急于求成,難免會.......”
水歸甯面色羞憤,她自是明白薛真的弦外之音。
葉梵兒、聶寶珠笑她讨好太後,罵她用力過猛,一行官家小姐不屑與她玩鬧。
她們這麼說她,水歸甯不會放在心上。
但是,就連最熟悉她的薛真,也這樣誤解了她。
水歸甯的心中冒出了騰騰怒火。
這份羞惱和失望,甚至讓她忽略了薛真的好意。
秀美少女眸中冰冷,狠狠打斷了少女的話。“夠了!姜映真!”
薛真更名換姓,已有幾年的時光。
水歸甯喊出了這個名字,薛真竟有片刻的恍惚。
薛真注視水歸甯,面前的少女,對自己失望憤怒到了極點。
她的呼吸微地急促了起來,指責薛真的般般不是。
“若你冷心冷面,不顧你我的年幼情誼,一味的袖手旁觀,看我被方成璁欺負,被方家人打壓,過得生不如死。
那我也不苦苦求你,自己來便是。”
薛真卻想到了另一點。
鋒芒太盛,反會招緻禍患。
她當即拒絕,“阿甯,不要這麼做,得不償失。”
“哼!假惺惺什麼,即便我再難再苦,也犯不着求你!”水歸甯冷冷的甩開了她的衣袖。
這一鬧,兩人再也沒了心平氣和交談的機會。
水歸甯正要走,牆角忽地冒出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昌平眉眼稚嫩,輕輕問了一聲,“真真,你上好藥了嗎?”
薛真和水歸甯,身形皆是一僵。
“郡主......郡主,你.......我.......你怎麼來了?”薛真的神色有幾分慌張。
她不知道昌平什麼時候來的,在此處聽了多久。
水歸甯的一顆心,瞬間懸在了喉嚨。
宮宴替她解圍的女童,是她一輩子都值得感激的恩人;此刻在她眼中,卻像是一隻催命的惡鬼。
“郡主殿下......”水歸甯的唇色白得可怕。
薛真隻是緊緊的捏住昌平細弱的手.
力度有些大,疼得昌平的眼角冒出了水光。
女童嗓音脆生生。
她盯着分明慌措卻強裝鎮定的少女,說道,“真真,你捏疼我了。”
薛真讪讪的笑了,當即放開了手。
“郡主,對不起......對不起,奴婢一時沒了分寸。”
薛真竟有點兒不敢看她,隻是一個勁兒的說着抱歉。
女童嬌嫩,如同一朵精養的花兒。
大概薛真确實失了态,她下手沒輕沒重,害苦了昌平。
原本細白的手腕,現下卻被她勒得發了青,皮肉隐隐泛了紫。
“七姑娘,現下已晚,你要留下來用膳嗎?”昌平郡主卻轉身望向了僵硬的少女。
水歸甯的心思慌亂,哪有什麼用膳的心思。
她隻想立馬離開這個宮殿。“多謝郡主好意,大姐姐還在等臣女。”
昌平郡主“哦”了一聲。
少女匆匆離去,她才對薛真道,“真真,我有點兒讨厭這個人。百福的腿傷到了,就是她弄的。”
百福回宮之後,一直悶悶不樂,與先前判若兩貓。
貓兒的傷,是昌平親自發現的。
她咬了咬牙,“哼,我好心幫了她,她卻心胸狹隘,以怨報德,連一隻貓兒也不肯放過。”
早知如此,宮宴那夜,她便冷眼旁觀,與旁人一同看她出醜。
薛真微微的瞪圓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