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靈魂天然對判官的目光有畏懼,趙景誠屁股不自在地往外側挪了一下,握着搪瓷水杯的手收緊。
何江華的視線也随之移來,令人毛骨悚然。
趙景誠斜眼,沒好氣:“看什麼?”
何江華眉微挑,從上到下打量全程棺材臉的趙景誠:“我在想,你到底有什麼賣點?”
“勞煩何大人費心了”趙景誠陰陽怪氣地冷哼一聲,“隻怕我爛泥扶不上牆,鬼見鬼愁,辜負了大人一片心思。”
“臉勉勉強強過得去。”何江華似笑非笑,“把你毒啞了,興許能賣上個好價。”
趙景誠嗆聲道:“大人不如把我手腳也砍了,免得往後家庭不和,我家暴鬼夫,壞了您在媒婆行業的好名聲。”
趙景誠淺淺打了個哈欠,臉上有涼涼的東西滑過,他伸手一摸,指腹沾着幾滴淚。困意襲上眼皮,他擡頭一看,何江華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幽綠的眸濃稠如墨。
“那種人不配娶你。”何江華冷寂。
趙景誠聞聲一怔,心莫名像被一塊石頭堵住,悶脹得發慌。他揉了揉胸口,何江華說得好像很替他着想一樣,可分明是他在強迫他嫁人。
何江華岔開了話題,聲音低沉中帶一點沙啞:“困就睡吧。”
何江華的聲音像是有魔力般,趙景誠肩膀忽然一松,神情恍惚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朝卧室走去,鞋底仿佛踩着一團輕飄飄的雲。
那抹影子消失在拐角處。
陰濕的鬼氣驟然掙脫無形枷鎖,順着牆壁橫梁攀附,漫過泛黃的窗紙,如墨汁般濃稠黏膩地滴落,結出一層霜花。
鬼氣蔓延至卧室房門,倏然頓住,小心翼翼地盤桓于門口,似是在守護着柔軟的東西。
眨眼間,整間屋子墜入刺骨寒冷的黑夜,與窗簾外的豔陽形成強烈割裂感。
黑暗中,何江華筆直的脊背漸漸佝偻,跪在地上。
染血的紙巾被攥入掌心,一股腥甜的鐵鏽味翻湧。
他垂眸,冰冷的眼底掠過一道懊悔。
*
趙景誠從睡夢中蘇醒時,天已經黑了。
他看了眼手機,淩晨兩點。
淋一遭僵屍的毒液雨,沒睡上個三天三夜就已經算好的了。
趙景誠歎息,檢查全身是否有被毒液侵蝕的地方。撫摸過手臂時,他一怔,肌膚上不知被摸了什麼,黏膩膩的,微帶苦澀。
看來在他睡夢中時,有人已經替他解了毒了。
肩頭的傷口也愈合了,光滑平整。
趙景誠面色複雜,他實在不知道該怎樣給何江華下定義。
老同學?媒婆?還是陰魂不散的惡魔?
黑暗的屋子裡,他輕輕咬唇。
應該還是惡魔吧,若非是何江華背地裡謀劃,他也不至于受這苦。
給何江華定了罪,趙景誠心緒也甯靜下來,也許是地府的上乘解藥太給力了,他不僅渾身輕松,甚至一天未進食也不覺饑餓。
他繼續心安理得地躺下,睡個舒服覺。
良久,裹着被子的趙景誠腳一蹬,滿面森冷地坐起來開燈。
一團黑霧籠罩着卧室門,分明已順着門縫漫入,還佯裝客氣徘徊于門口,掩耳盜鈴地強調“我沒跟進來,我什麼都沒看見”。
趙景誠赤着半身,自衣櫃裡取件短袖套上,他從房間裡出來,黑霧鬼氣頃刻退避他三尺遠。
“嘿咻,嘿咻,嘿咻——”
白面短打的鬼擡着一個個家具,從他眼前路過。
一股寒意從腳底蔓延全身。
他家有鬼。
不,是百鬼夜行!
六十平的上世紀懷舊風小屋蕩然無存,被法術拓寬了虛幻空間,成了現代化的大平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