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江華彈了下他的腦門:“此地皆是往生之人,難道你想把魂魄裝進鬼的軀殼裡嗎?狗陽氣重,你在裡面躺幾日也不會被陰氣所傷。”
趙景誠狗臉怨尤地歎息,一口口吃着何江華喂來的食物,在口中咀嚼,分不清是肉是飯,依稀中有一股清雅沁心的花香。
“此地陰氣過重,你夜裡睡不安穩。”
“我不需要睡覺。”
“不睡覺會變醜。”
“那正好,你找别的嬌花當新娘吧。”
他沉思着明日應對之法,耳畔萦繞着何江華陰冷而空靈的吟唱:“我問神,為何人間浮華富貴終空了,我問鬼,為何生死無常情難了……我的新娘啊,你明日就要上路,紙花你莫要忘戴,見了新郎莫要羞……”
昏昏沉沉中,他想,這是搖籃曲,還是送行歌啊?
***
梆子聲如利劍劃破夢境,聽得趙景誠汗毛直栗。
他擡起眼簾,供桌前擺着北陰酆都大帝,周圍卻不是昨日銀杏飄揚之美景,地下室的牆角處沁出潮意,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割下白公雞的頭顱,置于瓷碗中,手腕一轉,從公雞模糊的血肉裡取出兩股骨,淋上一瓢熱油。
滋啦。
兩股骨上的圓孔裂開,顯現出縱橫交錯的裂紋。
老者摘落瓜皮帽,裹着厚繭的手指揩去眼角淚珠:“吉。”
甯胥肩膀劇烈抖動,顫顫巍巍跪倒在地:“好……是吉就好……”
一股鐵鏽的血腥味彌漫,趙景誠盯着神像旁站立的何江華,後者雙目阖上,像是不忍看見人間悲痛。
昏暗中,甯胥轉頭,朝他眨了眨眼,笑容璀璨中摻雜着不甘:“大黃,我被選上了,你也為我高興對吧?”
高興個鬼啊。
我周圍全是鬼。
趙景誠翻個白眼,他思緒猶如波濤洶湧的海浪,姜可桉說這幢洋樓并非是姜家修建,而是從一位地主手上買來的,看樣子,這位地主就是甯胥一家了。
面對北陰酆都大帝,他伏低身軀,暗暗窺視。
一些比較傳統的人家,家中祭拜神像,以求平安順遂。但他從未聽說,哪戶普通人家供奉北陰酆都大帝,正常人皆是談及鬼怪則色變,唯恐避之不及。
除了一類人,他們時常替人處理一些鬼神之事,展開特殊儀式與鬼靈溝通聯系,也就是過陰人。
趙景誠敏銳地捕捉到空氣中流動的鬼氣,躁動中翻騰,昏暗潮濕的地上室的地闆下,好像積壓着無數怨靈,此時正急切地想要沖破封印,鬼獠牙碾噬人間。
趙景誠不禁心弦一顫,伸手!
一隻狗爪遞到甯胥面前,甯胥恐懼到失了焦的眼眸垂落。
趙景誠冷冷睨了眼遠處偷笑的何江華,遙想當年,他火鞭一撩,順手就是幾百張上下的黃符,萬鬼齊寂聲。
甯胥箍住他的狗爪,瞳孔一縮一伸,笑容陰冷而詭異:“大黃,我知道你想替我受這一遭,可我又怎舍得你受傷?”
抱歉,我是條沒有感情的狗。
趙景誠挑起甯胥的手指,解放出狗爪。
老者骨節脆響,一步一搖,走到甯胥身後:“孩子,以後這個家就交給你了。”他深吸一口氣,最後一次貪戀人間歡愉,“一定,不能背棄祖訓,一定,要全心全意供奉大帝……”
甯胥驚恐地仰望着老者,聲音同老者一齊響起:“否則,浮華皆空,萬劫不複。”
老者雙膝重重磕地,全身經脈逆行,殷紅的鮮血溢出唇縫,歎息化作煙塵飄散:“胥兒……”
“爹!”甯胥頹然攬住老者,并指一探鼻息,脊背抽搐顫栗。
北陰酆都大帝冕旒垂落,鐵面無私,甯胥伏倒在老者身上。
趙景誠眸光一動,他看見老者的靈魂緩緩飄出□□,懸于空中,遠處,何江華閉目養神,地下室内發生的一切皆與他無關。
接下來……鬼洋樓難不成還能化出無常老爺?
忽然,甯胥脊背劇烈抽搐,骨節摩擦位移發出脆響,脊椎上部的皮肉仿佛被吹開的皮球,逐漸被拉開,泛起森寒的白色,皮肉之下的脊椎突然有了生命一般,瘋狂生長,高高挑起,形若一座骨山,皮肉幾乎包裹不住。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地下室裡充斥着甯胥凄厲的慘叫,疼痛難忍,他雙手瘋狂撕扯錢子尾式的頭發,黑發一撮一撮被撕拽扯落,鋪了滿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救我,求求你們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好痛啊,我真的好痛啊——!!!”
甯胥一把拽下半邊頭皮,撕扯着臉皮,拉到下颌。
漆黑的眼珠骨碌碌滾落。
臉上黑黑的空洞凝出一隻綠眸,有自我意識般,滴溜溜亂轉。
何江華猛然睜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