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暗室裡，細不可微的喘息聲。

男子被綁在實木椅子上，額間的汗珠滑落到眼睛裡，他眼眶裡泛起生理性鹽水，手被綁着，掙紮間，右衽交領松開，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

無數雙罪惡的手，像是得了美人欲拒還應的許可，撫摸上滑膩的鎖骨，挑開交疊的領子，流連着，往更幽深處探索。

趙景誠的臉更蒼白了幾分。

何江華瞳孔驟然一縮，他掌心金光一閃，衆鬼瞬間哀嚎着退去，他上前一步，接住了無生氣的人兒，懷中人凍得瑟縮一下。

何江華目光落下，凝滞在趙景誠如蝶翼的輕輕顫動的肩胛骨上，眼神微微閃了閃。

趙景誠覺察到不對勁，耳朵灼熱的燒起來，驚慌失措，就要起身，被何江華重重地按在椅子上。

趙景誠手扣着木闆，指節隐隐泛白。

為什麼，是在何江華的眼前。

皮靴在眼前稍頓一下，何江華撿起地上的毯子，披在他的身上，然後掌心一使力，被毯子裹着的嫁衣碎為齑粉，未洩露半點春光。

内部真空，趙景誠攥緊了薄薄的毯子，他偷看了眼何江華。

何江華貫常的疏離淡笑收斂了，他深綠的幽眸陰沉盛怒，仿佛萬裡冰川上正醞釀的暴風雪。他僅低眉看着，甯祺睿就出了一身冷汗。

甯祺睿指甲陷入掌心，泛起刺痛，他梗着嗓子說了句：“你是誰？”

趙景誠凍得又往毯子裡縮了縮，他感慨，甯祺睿當人時不懂術法，做鬼了連判官都不認識，能活到現在，估計是祖宗陰德庇佑吧。

甯祺睿感覺身上忽的一重，雙膝跪地，他眼底彌漫着恐懼，眼前此人不是一般的鬼，甚至連門外的厲鬼都比這人和藹，他好像惹到不該惹的人了，立即哆嗦着道歉。

趙景誠無奈，對着判官道歉，跟對牛彈琴沒兩樣，何江華走過十八層地獄時，世間最深刻最露骨最卑微的歉意，他就早已聽麻木了。

果然，何江華盛滿着怒火的嗓音，低沉着說道：“道歉的話不該對我說，你外頭那些好兄弟，才是你真正該道歉的人。”

甯祺睿弓起的背部劇烈顫動，他聽見了外頭厲鬼的期待，他甚至能聽見鬼獠牙齧噬磨牙的聲音，恐懼讓他腿腳發軟，他猛然擡頭：“我找到了王妻！對，王妻，我自願把他讓給你，這在地府可是個大功勞！”

甯祺睿脖子在威壓泛起酸痛，他面部被迫貼着地面，心裡湧出僥幸，還好有個護身符，能讓他逃過一劫。

許久，暗室裡空無人聲。

甯祺睿感到脖子上的威壓松了幾分，他心中滑過喜悅，擡頭，猛然撞上一對陰鸷冰冷的目光。

何江華嗤笑一聲：“你，也配跟我談合作？”

何江華與甯祺睿隔了張洛可可風格的書桌，突然，他僅距離甯祺睿十公分，修長的指骨抓住甯祺睿的頭發，砸向地面，眼底翻騰起森寒陰冷的黑氣。

“本官，最讨厭，自不量力的人。”

森白的指節繃緊，握着甯祺睿的頭，一下下錘擊地闆。

“會很麻煩，總是，要講很多道理。”

甯祺睿撞上地基下的法陣，靈魂即将被吸走，又被何江華無情地拽走，靈魂快要被撕成兩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痛痛痛痛痛——！！！！”

忽然，何江華動作頓了下，他野獸般不可抑制的目光轉過來，越過書桌，落在趙景誠身上。

暴戾的，不加掩飾的陰暗，撞了上來，趙景誠呼吸窒了好幾秒，寒意蔓延過脊背，他往後退了點，碰上椅子柔軟的絨布靠背。

何江華嗓音陰沉，興奮尚未壓抑住，像野獸舔舐鮮血：“抱歉，不該讓新娘子見血光。”

細微的窸窣聲破開地闆，如同水中漣漪，朝四面八方蔓延生長，觸及趙景誠的腳尖，嬌豔的花骨朵倏然綻放，醞釀着醉人的花香。花瓣鑽入毛毯，收斂了鋒利的邊緣，用柔軟的腹部包裹着他冰涼的肌膚。

趙景誠手指一松，毛毯落下，他身上穿着民國時期的長衫，坐在椅子上，似守候着古老家族秘密，卻在深夜苟延殘喘，咳落幾滴鮮血的少年家主。

耳畔依然萦繞着甯祺睿的痛呼，卻看不見血腥的慘像，趙景誠擡頭，見何江華從滿室玫瑰花從裡走來，他起身，先前被甯祺睿拐走時，不小心磕下的膝蓋傷口裂開。

他吃痛，腿一軟，栽進了滿身花香的何江華懷裡。

何江華抱起趙景誠，方才血色戾氣仿佛一場夢魇，夢醒了，他眉眼溫柔，輕輕說道：“跟我走吧，我的新娘。”

這個别樣的稱謂，以前他隻聽出了戲谑。

如今，趙景誠心跳倏地亂了，慌亂中，他手摟住何江華的脖子。

被個輕飄飄的鬼魂抱着，确實難有安全感，仿佛身下懸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