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擦了把貓嘴邊的油,朝趙景誠一笑,後者剛和黑貓大戰一場,瑩潤光滑的皮膚透着紅光,唇角微勾,峭尖的小巴微微擡起。她說道:“小誠今天面色好啊。”
“嗯?”
“交女朋友了?”
“啊?”
“昨天我看有一姑娘站門口,我們這棟樓裡隻有你一個年輕人,我還以為你和女朋友吵架了,把女朋友丢門外。”她翻白眼,舔舔幹裂的唇,“大晚上的穿個戲服,裡三層外三層,也不嫌熱得慌。”
趙景誠皺了皺眉,因為走得是陰路子,他習慣隐藏行蹤,所以想不通誰大半夜能找上他家。
“不是你女朋友就好。哎呦,那姑娘可憐哩,渾身被雨淋透,長長的頭發滴了滿地水,眼睛好像都哭紅了。不過漂亮極了,天仙下凡似的。”
“可能是發傳單的。”
“啊?哦,也對,現在的老闆壓榨年輕人啊。”鄰居一面感慨,一面轉身開門鎖。
趙景誠沒想過,有一天他會與悍婦鄰居心平氣和的說話,他站起身來,眼睛睜大了。
整個人被削過一半,寬厚的臂膀肉垂着,背部肉撕扯成條狀,像被猛獸攻擊齧噬,内髒全被掏空了,森森白骨挂着幾縷白,蠕動着,好像是腦花掉了下來。
鄰居揉着髌骨,歎一口粗氣:“呼,呼,人老了,樓梯快爬不動了。”
趙景誠眨眨眼。
不是爬不動,而是潛意識裡不敢上樓看見自己的死相。她徘徊在樓裡,吐納何江華留下的陰氣,鬼魂逐漸強壯,消磨了内心恐懼,才在聽見愛寵叫喚時,登上了四樓。
趙景誠看着黑貓逐漸變溫順,舔了口主人的腦花,嗦入喉中。鄰居家門一開,一股惡臭血腥氣撲鼻,鄰居卻察覺不到般抱着貓往裡走,消失在櫃子後。
趙景誠胃裡痙攣,鬼洋樓裡和鬼相處久了,他一時沒分清人和鬼。他迅即回房關門,背部貼上鐵門,仔細探聽門外聲音。
良久,他背貼着門滑落,坐在地上,怔怔出神。
夜涼如水,泛起漣漪。
警笛聲引出層層疊疊的人頭,白布蓋在屍體上,警察從警戒線内走出,掃視一圈人群,停留在一張秀雅風韻的面龐,此人正是趙景誠。
警察問了幾句,就把他帶入警局做口供。他把知道的事全盤托出,但關于門前女子之事,因為是鄰居鬼魂說的,他思索再三後将主語換成自己。
離開警局時,他接水的功夫,聽見警局的人躲牆後小聲讨論,說可能是隔壁市動物園裡跑出來的獅子吃人,上頭如今焦頭爛額,他們誰都不想接下這個爛攤子,如今屍體運殡儀館去了,家屬好像不是很在意死者,說在國外回不來。
從警局出來,天空細雨連綿蒙了一層灰,狂風卷席而過,将冷雨吹得歪歪斜斜。街上霓虹燈朦胧,仿佛一朵朵浸潤在雨中的花,迎風浮動。
趙景誠撐着傘,站立于公交站牌前。
忽然,細雨斜生,一個人坐在他旁邊的長凳上。
“好美。”聲音似泠泠山澗,如沐春風。
夜幕已降臨,市裡前幾年通了地鐵後,公交車便受了冷落。趙景誠斜視周圍,末班車的公交站僅他們兩個人,他該不會是在和他說話吧?他看着像好說話的人嗎?
“可惜,太冷了。”語氣波瀾不起。
趙景誠摸摸鼻頭,随處可見的雨夜竟被人細細品味。
可能是一直被冷落,那人不再說話。
802路公交車徐徐靠站,趙景誠如獲大赦,收起傘,快步登上車。付款碼晃了下,他走到車廂最後一階,挑了個靠窗的位置落座。
公交車赓續發動,突然,他不由自主地往窗外看了眼。
狂風驟雨中,公交車站徐徐後退,長凳子孤寂冷清,等待着下一位乘客。
*
等趙景誠下車後,雨已經停了。由于樓裡剛死過人,今夜格外甯靜,樓梯間感應電燈忽閃忽閃,他還想着公交車站遇到的人,他沒有嗅到鬼氣,而是一種清雨洗淨山岩的味。
似人非人,說不上來的古怪。
餘光掠過一道黑影,趙景誠思緒立馬回籠,視線好似被漩渦吸引了般,久久望着樓梯休息平台上的男人,那人剛從鄰居家出來,五指收束,嶙峋筋骨凸出來,黑氣不斷被他收入掌心,猶如暗夜的主宰。
“回來了。”何江華低沉的問話,仿佛一塊石頭砸如靜潭,濺起千層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