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檸玥還是跟着蘇檸商回了雲城，車停下時，天光漸漸收盡，夜幕降臨。

蘇檸玥這一次外出并沒有帶行李，幾張身份證件就是她帶走的所有東西。以至于重新回來時，好似隻是去樓下轉了一圈，什麼也沒有變。

蘇檸商換了鞋催促蘇檸玥：“去洗澡，換身衣服。”

淋濕的衣服早就在車載空調中幹了，蘇檸玥往蘇檸商的後背瞄了眼，發現也已經恢複成原本的白色。

看不出曾經濕透的痕迹。

視線被蘇檸商捕捉到，蘇檸商笑了聲，說：“我也去洗。”

蘇檸玥又站在那兒不動了，渾身警惕的看着蘇檸商，生怕蘇檸商要跟她一塊。

蘇檸商的視線從她臉上掃過，沒說什麼，徑直去了自己的卧室。

蘇檸玥這才放心的去了自己的衛生間，把自己沉進浴缸。

擱在架子上的平闆剛點進視頻軟件，看到舒璇拿獎的那部電影被挂在首頁大字報上。

指尖往下滑，在别的新影片處選了一圈，最後還是折返回來，點開舒璇的那部電影《雙生》。

《雙生》是一部有關女性救贖的文藝片。預告片裡，晦暗的電影鏡頭将早已經被拍膩了的雨夜、泥腥、意外、失控，巧妙的糅合在一起。

就算舒璇在裡面隻出現一個背影，也能讓鏡頭外的觀衆和她共情。但舒璇能拿到最佳女主角，靠的不僅僅是導演的助力，更多的來源于她自身的演技。

看完預告，大緻了解電影題材後，蘇檸玥點開正片。

原生家庭孤苦的女主因為父親的賭債跟母親逃亡異鄉，結識了當地村長的女兒，在她的幫助下逐漸走出陰影，上職業學校學有一技之長。可惜好景不長，在即将畢業時，女主被父親和追債的人找到。

女主親眼看着救她于泥潭的好友為她喪命，警察趕到的時候已經于事無補。一個又一個的日升日落，無數個孤寂的夜，女主身邊再也沒有能理解她救贖她的朋友，那個鮮活生動的女孩永遠停留在那個潮濕的夏夜。

再後來，女主成為了她的好友，帶着好友生前所有的習慣與願望，在夕陽下走向遠方。

死亡帶走了她的天使，女主卻用另外的方式，讓她與自己永存世間，直到死亡将她們徹底分開。

影片内容有些壓抑，蘇檸玥快進着看完，結束時也才過去四十分鐘。長時間的熱水泡得她胸口有些悶，衛生間的門在這時候被敲響，往裡推了一拳的距離。

蘇檸商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還沒洗好？”

蘇檸玥應了聲，被響起的片尾曲掩蓋。

‘我該如何懷念你，在空寂的雨夜。’

‘我該如何回憶你，在殘缺的記憶。’

蘇檸商似乎也聽到了，聲音隔了幾秒：“在看《雙生》？”

蘇檸玥說了聲‘是’。

她看不見門外蘇檸商的表情，隻聽蘇檸商囑咐：“别洗太久。”

衛生間的門被重新關好。

蘇檸玥跟着片尾曲的旋律輕輕哼着調子，半分鐘後，終于想起來這首曲子的熟悉感來自哪裡——在百花獎的頒獎典禮上，就曾有歌手唱過這首歌。

也正是在那首歌裡，鏡頭掃過觀衆席，圈出蘇檸商和舒璇同框的畫面，她這才耐心看完了後程的直播。

蘇檸商僅憑幾句歌詞就猜到是電影《雙生》，在情理之中。

吹幹頭發出來時，餐廳的方向飄來飯菜的香味。歐式風格的客廳角上擺着一樽開過光的玉像，是她從蘇家搬出來後，她媽媽特地去找人請來的，花了三百多萬，說是能旺學業。蘇檸玥路過它無數次，再看到時依舊會覺得好笑。

當時蘇檸商也不知道抽了什麼風，堅持要她跟着大師把儀式進行完，按着她拜那個擺件。蘇檸玥很無語，嘴上沒把門：“我考得太好，長大跟你搶公司怎麼辦？”

蘇檸商沉默了會兒，看起來還真像是在思考這個可能性：“那你記得給我養老。”

蘇檸玥想着突然複蘇的往事，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繞過玉像，走向餐桌。

蘇檸商正站在窗邊打電話。

“人已經接回來了，嗯，後悔了不想去了，沒什麼原因。”

“好不容易周末休息，回家一趟太折騰了。”

聽了幾句，蘇檸玥詢問：“是媽媽？”

蘇檸商轉過身，目光先往她已經吹幹的長發上掃了眼，而後說：“嗯。”

電話那頭似乎也聽到了蘇檸玥的聲音，蘇檸商問：“媽媽想讓你明天回家一趟，剛好小錦也會回來，要去嗎？”

被長輩邀請，拒絕總不太好，蘇檸玥順從的說：“好。”

挂斷電話後，蘇檸商走向餐桌：“你瑞典的小姨擔心你出了什麼事，打電話到蘇家，詢問你的情況。”

蘇檸玥已經跟小姨說過暫時不去瑞典的事，沒想到小姨會把電話打到蘇家。她坐到蘇檸商對面：“噢。”

“明天媽媽應該會問你沒上飛機的原因。”蘇檸商給蘇檸玥舀了碗雞湯，已經被廚師炖了一個下午，菌菇和雞肉的香味完全散發出來。

蘇檸商舀起一勺，遞到蘇檸玥的唇邊，問：“想好怎麼回答了嗎？”

熱氣陣陣的冒上來，蘇檸玥低頭喝進湯，重複剛剛偷聽到的蘇檸商的話：“後悔了不想去了，沒什麼原因。”

蘇檸商或許沒想到她會那麼配合，她就坐在蘇檸玥對面，時不時給蘇檸玥夾點菜，又看蘇檸玥幾眼。

蘇檸玥越來越難以忽視那道目光，憋了一會問：“你就不怕我說實話嗎？”

蘇檸商似乎就在等蘇檸玥這麼問。

“如果你想說實話，上個月為什麼不說？”

指的是移民簽證寄過來後。

蘇檸玥繃緊了肩膀，擡頭看向蘇檸商。

蘇檸商身上的睡袍沒有扣子，左右兩片由一根腰帶系着，偏偏系得不緊，松松垮垮的領口往下延伸，未吹幹的發尾在皮膚上洇出淡淡的水痕，慵懶而又成熟。

“你一開始沒告訴他們，真的是因為怕被我知道嗎？這說不通。如果你告訴了他們，他們肯定不會坐視不理，就算我想挽留也暫時沒有辦法，這其實是你最快能離開我的辦法。”

蘇檸商笑了聲，問：“是不敢說，還是不想說？”

這副吃定她絕對不會說出她們關系的态度，令蘇檸玥忽然啞聲。

滿桌子星級酒店的飯菜變得索然無味。

片刻後，蘇檸玥的肩膀反倒松了下來。她問：“我為什麼會不想說？”

蘇檸商笑起來，笑容裡有些縱容的意味：“這就要問你自己了，畢竟我也不是事事都了解你，像這次你去榕城，我就差點找不到你。”

蘇檸玥心頭生起一股悶氣，筷子一拍起身：“我吃飽了。”

被摔筷子的蘇檸商難得沒有追上去，看着蘇檸玥的背影，無聲的勾了唇角，拿起手機吩咐生活助理：“過兩小時送一份燒烤過來。”

助理應了，蘇檸商想起什麼，又說：“再帶瓶可樂，最小份裝。”

十點的時候，蘇檸商敲響蘇檸玥的房門，蘇檸玥正趴在床上背書，睡裙軟塌塌的覆在身上，露出白嫩筆直的雙腿。

她似乎剛睡過一覺，眼裡有朦胧的水光，看到走進來的蘇檸商，小聲打了個哈欠，拿起擱在下巴的資料翻個身，假裝繼續看書。

蘇檸商在梳妝台坐下：“過來。”

蘇檸玥不甘不願的翻身下床，看着蘇檸商移過來的椅子也沒坐下。

蘇檸商淡淡問：“自己坐過來還是等我去抱你？”

蘇檸玥想到之前被抱在腿上成了夜宵的經曆，眉頭皺了一下，主動坐了過去。

蘇檸商拆開包裝盒，遞給蘇檸玥筷子：“味道沒有剛烤出時的香，将就吃。”

蘇檸玥吃了兩口，蘇檸商又擰開可樂瓶遞過來。

平日裡蘇檸商不讓她吃這些，碳酸飲料更是明令禁止，不用想也知道蘇檸商是來哄她的。

蘇檸玥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

“别吃得太飽，晚上不好消化，也容易上火。”蘇檸商戴着一次性手套替蘇檸玥拆簽子，“還容易長痘。”

之前升高中的時候，蘇檸玥看着周圍的女生都開始長痘，整個人慌得不行，甚至提出每餐都要吃清湯涮菜，不能放一點油腥。

“噢，那我得多吃點。”蘇檸玥摸了摸自己的臉，一反常态，“要是長了滿臉痘痘破了相，你就親不下去了吧？”

蘇檸商專注手裡的燒烤簽：“你可以試試。”

年長的人就是沉得住氣，在這一點上，蘇檸玥總是比不上蘇檸商。

*

習慣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

蘇檸玥已經搬出蘇家大半年，每次回去時，一切都跟她離開時一模一樣。小到玄關鞋櫃裡那雙專屬拖鞋的位置，大到她喜歡盤腿坐的那張沙發。

隻要一回來，蘇檸玥好像又變回那個什麼都不用憂愁的蘇家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