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顔提起這段往事的時候，溫皎眼眸劃過一瞬間的驚訝，冰封的記憶似有松動，在她的印象裡似乎是有過這樣一個夜晚。

隻是時間太過久遠，在她人生所占的比重又太過輕微，以至于被選擇性地遺忘了。短暫的驚訝後，溫皎冷靜下來，她看着周子顔的眼睛：“這就是你喜歡我的理由嗎？”

“是。”周子顔直視她的眼眸，倔強又固執：“你改變了我的人生。”

溫皎和她對視，似乎想從那泛着水光的漂亮杏眼中看到一絲欺騙，亦或是退縮，然而周子顔在這件事上格外的執拗。

溫皎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她聲音很輕，像是規勸：“周子顔，不是我改變了你的人生，是你自己改變了你的人生。”

她道：“即使你說的這些都曾真實發生過，我也隻是一個給過你建議，有幸被采納的過路人而已，并不是我改變了你，是你的努力改變了你，你應該喜歡的人是你自己。”

溫皎試圖說服她，但周子顔固執地搖了搖頭。溫皎并不知道，當時的周子顔在一個極度危險的臨界點徘徊，距離殒落隻有一步之遙。

外省來的化競生高強度集訓兩周後便離開了，但溫皎的名字卻長久地停留在17歲的周子顔心中，成為她堅持下去的精神鴉.片。

她理解溫皎的困惑，這樣一個尋常的一個夜晚，不該被如此在意，但倘若人能夠擁有上帝視角，那樣就能透過昂貴的腕表看到她手腕處結痂的刀疤，以及她藏在卧室抽屜裡的大劑量安眠藥。

或許那時溫皎會明白她對她的執念。

“其實我們還見過一次。”

咖啡廳裡，周子顔苦笑：“但你一定不記得了。”

溫皎看着她，沉默不語。

在化學競賽這個小圈子裡，溫皎從未聽說過周子顔，但周子顔卻反複在各個賽事中聽到溫皎的名字。

[溫皎]這個名字伴随着勝利，來自B省的天才少女在聯賽嶄露頭角，通過B省的遴選，闖入國賽，一路所向披靡，無往不利。

那年的國決僅剩609人逐鹿金牌，她作為參賽者在現場見到了溫皎，那是她們的第二次見面。

半年過去，溫皎還是老樣子，穿着簡單的白色T恤，紮着高馬尾，從容鎮定。

周子顔一直期待着再次見面，進校門那一刻就開始在人群中尋找她的身影，通過安檢後，她在人群中找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她默默跟在溫皎的身後，盯着那挺立如竹的背影，思考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麼。

在心底反複模拟了幾次，她終于下定決心，一路小跑過去，沒注意到腳邊的一顆石子。

被絆倒時，她下意識驚呼了一聲，向前傾倒，走在前面的人匆匆回頭。

完了，這是周子顔閉上眼睛的第一個念頭，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出現，她睜開眼是一張熟悉的面龐。

溫皎用手臂撐住了她。

“同學小心。”她說。

周子顔被她緊緊攥住手腕，以一條腿為支點，橫亘在半空中，她那雙白皙的手望去，能看到溫皎幹淨單薄的胳膊，上面沒有任何傷痕，隻有一層薄卻強壯的肌肉。

她用力時青筋在白皙的皮膚上凸起，格外得明顯。溫皎很注重鍛煉，是很愛惜自己的人，她想。

然而，她從溫皎的眼神裡看到了疲倦，這種情緒她太過于熟悉。

曾經的溫皎是輕快的，像降落在凡塵的精靈，而現在的她卻很沉重，好像身上壓着一座大山，承載着無數人的期待與冀望。

她的眼眶下面有一層淡淡的青色，周子顔愣住了。

因為溫皎的疲憊，也因為溫皎看她的眼神。她的眼神雖然沒有被打擾的不滿，但也沒有他鄉遇故知的欣喜。

溫皎隻當她是一個不小心摔倒的陌生人。

周子顔借着那雙手的力站穩後，溫皎就起身離開了，周子顔在原地頓了一下，起身追了上去。

“你還好嗎？”周子顔走在溫皎的身側，步步緊跟。

打好的腹稿早就抛之腦後，她沒有說一早想好的話，看到那眼睑上淡淡的青色，她語調有些擔憂：“要不要喝杯咖啡再進考場，你這樣進去可能會直接睡着，或許會影響你發揮。”

她從包裡拿出保溫杯：“如果你不建議可以喝我的，這由專門調制過的咖啡豆磨制成的，不會影響腸胃，而且提神效果很好。”

溫皎搖了搖頭，對她淺笑了一下表示感謝。周子顔沉默了片刻，望着她離開的背影，忽然道：“加油，溫皎。”

溫皎的腳步似乎頓了下，但她們很快就被考場的大量人流分散開了。

周子顔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慢慢被烏泱泱的人海淹沒，才去看指示牌，尋找自己的考場。

咖啡廳裡，溫皎喝了口涼掉的咖啡，擡頭時眼眸裡多了些複雜的情緒：“原來那天被絆倒的人是你。”

周子顔笑容苦澀：“我想和你打招呼，可是你不認得我了。”

溫皎有些抱歉，她當時的精力被學校和競賽隊牽扯，整個人疲憊不堪，根本沒有心情去思考除學習以外的任何事。

國決那天的路上，她困得全場眯着眼，絲毫不敢停步，因為害怕自己會睡着耽誤考試，直到她身後有人大喊了一聲，摔倒在她的身上，她才從朦胧的睡意中回過神來。

周子顔叫出她名字的時候，她其實有一瞬間想回頭問問她們是不是曾經見過，但是她最終沒有。

因為在國決的賽場，知道她名字的對手太多了，或許那個女孩也隻是其中一個。

溫皎歉意地笑了一下：“抱歉，我沒認出你，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緣分，還好我們最後都取得了好的結果。”

說到這裡，周子顔整個人都鮮亮了起來，目光灼灼，像夏夜裡的螢火，亮起的瞳孔點綴了漆黑的眼眸。

“我在國家集訓隊名單裡看到你名字的時候特别激動。”

那一屆的壓軸題是史上最難，她出考場的時候，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抱着頭蹲在地上哭，有男生也有女生。

周子顔有些焦慮地來回掃視，她擔心溫皎因為狀态發揮不出全部實力，成為其中一員。

索性她沒有在這些哭泣的人中發現溫皎，但遺憾的是當她捕捉到疑似溫皎的背影時，對方已經坐進車裡被人接走了。

當年的金獎讓人意外，很多在省賽中遙遙領先的人翻了車，反而是穩紮穩打的她擠進了一等獎的尾巴。

可惜離國集線差了 3 分。

“隻是你後來為什麼毀約了？”周子顔忽然道

溫皎握着咖啡杯的手緊了緊，正欲開口。

“學妹？！”一道男聲從門口傳來，坐在窗邊的周子顔和溫皎同時望了過去。

來人穿着黑色羽絨服，手裡拎着一個灰色公文包，裡面裝着電腦，看上去很商務。

李旭的表情十分地驚喜，似乎沒想到能在這裡遇到熟人，他道：“好久不見，學妹，你最近怎麼樣？”

他大步走了過來，想要坐在沙發上，溫皎蹙眉，以為這人又來糾纏自己，便準備起身帶周子顔離開咖啡廳。

沒想到的是李旭直接繞開了她，徑直坐到了周子顔的身側。

溫皎怔愣了一瞬。

李旭特别自在地從周子顔包裡拿出一塊蛋糕，巧克力口味的，口感香醇，兩層面包之間滴了清爽的檸檬汁，最上面的一層還點綴着白色巧克力做的愛心。

“學妹，這是你親手做的蛋糕嗎？”

李旭假裝不經意地扭頭，用餘光偷瞄了一眼站在一邊的溫皎的表情，見她神色平靜，對周子顔态度便更加熱情了。

眼神中的暧昧流轉在蛋糕和身側的人之間，他用氣泡音湊到女生耳邊：“好甜啊。”

溫皎：......

周子顔一陣惡寒，困惑他是不是找不到工作瘋了，畢竟現在就業環境這麼差，溫皎看到周子顔躲閃的動作，以及李旭時不時偷看的目光，倒是懂了李旭話裡話外的意有所指。

人無語到極點就會想笑，溫皎也不能免俗，她站起身披上深棕色的羊絨大衣，臨走前回頭給周子顔留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你自己處理吧。”她道。

片刻後，她補了一句：“整理一下自己的感情。”

溫皎最厭惡朝三暮四。

周子顔怔愣了片刻，想要追出去，結果被李旭拽了一下衣角，跌坐回沙發上。

門外，慕斯雨蹲在地上抽着煙，見人出來了便把煙頭按滅在瓷磚上，反手扔進垃圾桶，她知道溫皎不喜歡煙味，便離她遠了些，隔着一段距離，她問道：“怎麼一個人出來了，你室友人呢？”

溫皎語氣平靜：“正在被表白。”

慕斯雨：“......啊？”

她記得剛剛可是李旭進去了。

“你倆鬧掰了？”慕斯雨問：“我聽到你說開學要搬出宿舍。”

溫皎瞥了她一眼，慕斯雨笑得有些無辜，小貓攤手：“沒有偷聽哦，隻是咖啡店的玻璃隔音的确不好，下次聊天最好别坐在那裡，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