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玄晖峰的清冷,靈霄峰上正是一片嘈雜歡騰,人聲鼎沸。
鄭維甯素來兢兢業業,門下七個弟子名額一個不缺,填得整整齊齊。
喬四兒剛踏入幾步,迎面便撞上一個玉雪精靈的小女孩,端得是膚白勝雪,眉眼如畫,體态輕盈嬌柔如山間最靈活的小鹿,一望便知根骨極佳——她好像就是那日收徒大典時,被鄭維甯挑走的小女孩。
那女孩兒直直撞見了她,卻是目露驚慌,連個招呼也不打,隻一味埋着頭從她身側跑走了。
“……沉魚師妹,你莫誤會!” 不遠處緊跟着跑來一個臉紅氣喘的弟子,見了喬四兒一張生面孔,忙整了整衣冠,斂衽一禮道:“在下張沉靖,不知這位師弟從哪兒來,是要找誰嗎?”
喬四兒遞上沉玉所寫的藥單,客氣應道:“張師兄好。玄晖峰喬沉舟,奉師兄之命來領些短缺藥材。”
一聽玄晖峰三字,張沉靖臉上便露出一種似敬仰又莫名微妙的古怪神色。待接過那藥單一掃,更是面露難色,遲疑了片刻,湊近低聲道:“原本玄晖峰的事,我們自當竭盡全力。隻是現下師父正在閉關,一應藥材的出納皆是我楊沉朱、楊沉碧兩位師姐在管着……算算時日,師父也應快出關了。你瞧,要不你改日……”
他一陣擠弄眉眼,卻見喬四兒面上仍一片懵懂,毫無半點領會,不免急道:“唉……此中關竅,我跟你一個新來的說了也沒用。你若執意要去,也不是不可,畢竟玄晖峰今年的份例一次也未用過。隻是你要切記,萬事以和為貴,千萬莫招惹我那兩位楊師姐!”
哦,原來是那對楊氏姐妹啊,鐘滟從小到大的死對頭。
喬四兒眸光一轉,倒起了去會上一會的興緻。便佯作乖巧狀,跟在張沉靖身後。
靈霄峰三面朝陽,風景秀麗,頗為适合藥材生長,雲山宗内門存放大批藥材的府庫也設于此。
這藥庫的規模遠大于玄晖峰上的小小藥廬,此時恰逢歲末清點之時,八門洞開,隻見數十個外門弟子或提或扛着大筐藥材步履如飛,進進出出,不停地忙着手中活計。
這些日子裡喬四兒被林維清按着腦袋認了不少藥經,不過粗略一掃,便忍不住啧聲一歎。
世人一提起雲山宗,便是與世無争、物我兩忘、閉門清修的道家聖地,她還以為山上的生活有多麼清苦。
可此時來看,雲山宗卻着實是個占山為王的地主老财,财大氣粗的很。
莫說尋常的人參鹿茸雪蓮紅花在這裡跟晾鹹菜一般,遍地皆是,就連绛仙草、玉髓芝、菩提蓮等書中有價無市的種種奇珍,也是成筐成簍,跟尋常貨物一般層層堆壘。
人說尺有所長,寸有所短。怪不得上一代掌門邱澤平邱真人在除魔禦敵方面禦得一塌糊塗,鳳凰山一役空算計一場,連累得陳潇平殉道林維清重傷,可人家在當家理财方面可真真是一把好手!
一邊在心底吐槽得暢快,喬四兒緩步入了藥庫。
遠遠便見兩名身材高挑的女子,一着深朱,一着淺碧,正頤指氣使地對着外門弟子大呼小喝,催人幹活。待漸近些,便見兩人皆是一身金銀錦繡,舉手投足間鳳儀萬千,頗有皇家風範,與其他弟子身上的簡素道袍顯得分外格格不入。
喬四兒都看懵了,一時沒摸清這對姐妹算是個什麼路數。
這不就是明晃晃地把「我們是皇家送來的關系戶」這句話寫在臉上嗎?就她們這樣的半桶水,也好意思嘲笑鐘滟是走後門入的雲山?
張沉靖恭敬地行了一禮,向二楊介紹道:“兩位師姐安好,這位是玄晖峰的喬沉舟喬師弟,他想來領一些藥材。”
“哦?” 楊沉朱翻了翻眼皮,掃了下剛走完一大圈山路,頗有些灰頭土臉的喬四兒,剛起的興緻轉瞬又消弭吳總,懶洋洋道:“要領什麼?”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喬四兒低着頭幾步上前,恭敬得遞上藥單。
見姐姐懶得搭理,一旁的楊沉碧随手便接過藥單,在手中展開念了起來:“寒髓草,雪芸石,天元霜,紫葉碧芝……”
每念出一味藥,兩姐妹的臉色便黑沉一分,念到最後,楊沉碧竟已有些咬牙切齒了……
喬四兒蹙了眉,有些不解她們怒從何來。不過都是些清心補身的藥草,雖名貴了些,以雲山宗的财力,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楊沉碧斜了眼喬四兒,語氣不陰不陽:“這位師弟,不是我為難你,隻是臨近年關,你這單子上的藥材有好幾味藥庫正短缺,勞你改日再來領。”
說罷便提筆往那單子上七筆八劃,随手交給一個随侍的外門弟子。
“且慢。” 喬四兒攔住那人,接過單子一看——
原本沉玉清隽整齊的字迹已被朱筆糊得七零八落,僅剩下的幾味可領取的藥材數量處,也都被削減了一半。
喬四兒不禁怒上心頭,咬唇一瞪:“楊師姐莫糊弄我,你說寒髓草短缺,可你身後那一大籃,不正是麼?”
不料這新來的毛頭孩子竟識得藥材,又見他那瞪人的神色莫名眼熟,楊沉碧一陣火氣橫生,擡掌便欲給他好看。
楊沉朱擡手壓下妹妹,語氣陰沉,解釋道:“那是已走了藥性的次等貨,晚些便要送下山扔掉的。你們玄晖峰清貴,我們哪敢用次等貨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