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風聲陣陣,恍惚間,喬四兒仿佛又回到了她初入門那日,被林維清帶着去往玄晖峰的那一刻。
天地緩緩,隻有他們二人,他載着她,須臾間便走過了萬千山河。她牽着他的衣袖,腳下縱是百仞絕壁萬丈深淵,心間也是一片和緩安甯,好像隻要跟在他身後,就什麼都不值得畏懼。
……可惜林維清的身法太快,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兩人便回到了藥廬。
喬四兒被放了下來,扶着桌沿還未站穩,手中便被塞了瓶甯氣丹。
她下意識取出一顆含在口中,剛要去拿水,口中卻并未泛出丹藥的苦澀。
——一股淡淡的蜜柚甜香。
玄晖峰裡,隻有鐘滟被養得嬌氣,從來不肯吃苦藥。
師父這是……又犯病了?
她愣了愣,不禁心尖一緊,回身試探道:“師父,沉舟今日給您丢臉了……”
林維清眸色未變,随手接過藥瓶放歸原處,隻淡淡道:“勝敗乃常事,不必在意。”
喬四兒目光閃了閃:“方才一直未見到您,您究竟是什麼時候來的?”
林維清:“練完功,便來了。”
……這到底是,還醒着嗎?
喬四兒咬了咬唇,扭捏了一會兒,還是耐不住幹脆直接問道:“師父,您既知我是……我是女子,為何方才不幹脆應了韓師叔,也省得以後麻煩?”
林維清卻不語,目光淡漠地掃了她一眼,轉開話題道:“還頭暈嗎?”
被那微帶嫌棄的熟悉神色一掃,喬四兒才确認他的确是清醒着的。想她自入玄晖峰後,還是頭一次得到林維清的關心,一時心底的雀躍幾乎滿溢出來:“不暈不暈,說來也奇怪,我以前從不暈血的,今日也不知是怎麼了。”
林維清微微颔首,道了句好好休養,便轉身欲走。
喬四兒卻不願他去尋韓維德領罰,緊緊跟上拽住了他的衣袖,關切道:“師父,方才分明是韓師叔是非不分護着他那徒兒,就不能不去麼?”
林維清腳步一頓,輕輕拂開她的手:“師兄偏頗他的弟子是錯,為師上台護你亦是錯。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不能因為他人有錯,便覺得自己也可以犯錯,你可明白?”
喬四兒:“……”
她才不想管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卻攔不住林維清,隻得眼睜睜地望着他的背影,雪色衣擺緩緩拂過門檻,惝恍消失在眼前,杳無痕迹。
韓維德到底不舍得真罰與他同出一門的小師弟,鬧得滿城風雨,最終隻罰了十日禁閉。
到了林維清這個修為,禁閉于他早與練功無甚分别,除了丢些臉面,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走個形式罷了。
十日後,沉玉已重新入關沖擊五重境,隻餘喬四兒一人在戒心堂外等林維清出來。
她候在戒心堂嶙峋森嚴的石壁外,滿心忐忑。
戒心堂的規矩嚴,并不允外人給内裡受罰的弟子送衣送食,林維清已有十日未曾用藥了。
兩個時辰後,待林維清從戒心堂那道故意砌得十分低矮的窄門間探身出來,一眼便瞧見小徒弟傘也不打地站在一片冰雪中,差點被埋成個雪人,唇角露出一個微不可查的無奈弧度。
随着那道弧度淺淺加深,喬四兒的心也一點點地涼了下去。
林維清走上前來,輕柔地為她拂去肩頭的積雪,淺聲問道:“滟兒,怎麼傻站在這裡,可是連日來沒人做飯,餓着了?”
喬四兒将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再擡首,臉上已是一片天真笑容:“韓師叔好壞,師父被困了這麼久,滟兒都餓瘦了。”
林維清眸露溫軟,揉了揉她的發頂:“那下次比武便争氣些,别打不過便昏倒在台上,還累得為師搭救。”
眼中似有水霧氤氲。
喬四兒撐了撐眼眶,嘟起嘴,順着話頭嬌憨問道:“分明是滟兒被韓師叔欺負了……師父當日在台上說的那句話,可是當真?”
有些話,喬沉舟不敢問,與林維清熟稔親昵至極的鐘滟卻可以。
林維清臉上閃過些許不自然,闆起面色訓道:“好好練功,别成日裡胡思亂想,走了。”
喬四兒急急跟上他的腳步,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搖晃着撒氣嬌來:“師父!您還沒告訴我呢,隻要滟兒叫您一聲師父,您便管我一天,永遠嗎?!”
林維清被纏得頭疼,沒好氣道:“你若想改投師兄門下,為師現在便送你去。”
喬四兒當即噤聲,隻噘了噘嘴,到底沒敢再問下去。
日子便流水般,一日一日溜了過去。
這日清晨,喬四兒睜開眼,便見窗外厚厚的積雪不知何時消融了一塊,露出底下一片青綠的芽……是春草在一寸一寸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