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想什麼呢!
溫阮對自己有點無語。
暴雨當頭,光線暗得如同鬼域的廢棄鋼廠裡,他腦子裡想的居然是這麼旖旎的場景。
廠房還算牢固,破了一大片的玻璃窗正好在背風的一面,進去之後,反而有種靜谧的感覺。
那日在縫隙裡聽到的那聲“咦”,是驚訝的聲音,老人似乎看到了什麼,而之後的徘徊,除了尋找他們,應該也有别的原因。
說不定,老人真的會因為那一點疑惑再來?
廠房廢棄十年,地面積了厚厚的一層灰,腳印層疊,錯綜複雜,似有人曾禹禹獨行,也有人快速跑過。
一串清晰的印記從門口一直深入到廠房内部,是新鮮的腳印,或許,剛剛印下不久。
溫阮皺了皺眉。
他有個當刑警的父親,自然也學了不少偵查方面的東西,溫阮的腦海中浮現出清晰的畫面。
一個大約一米八的老人,半小時前剛剛走入這間廠房。
這裡似乎并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但卻沒來由地讓他感到在意。
進入廠房的那一瞬,他站了很久,這才試探着慢慢前行。
他走得不快,反倒十分猶豫,似乎在回憶着什麼,又不太确定。
悶雷聲緩緩滾過天際,暴雨将整個世界籠罩在激烈的鼓點中,室内室外都充斥着雨點撞擊鐵皮的轟鳴,溫阮卻能聽見自己怦怦的心跳和緊張的呼吸。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響,似乎有人不小心碰到了什麼,溫阮精神一振,跟着那串腳步,小心地走入車間深處。
寬大的冷軋車間中,有價值的設備早已被搬走,隻剩下鏽蝕的軋機底座,螺栓空洞裸露,油泥混着灰塵。
貫穿廠房頂部的行車軌道上鍊條脫落,鈎爪微微搖晃。
就在一台破舊配電箱的旁邊,方才在茶館見過的老人,正垂頭站在那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拿不準老人此刻的心理狀态,溫阮有點猶豫,到底是現在上前還是再觀察一陣,老人卻突然擡頭,警惕的雙眼掃過他躲藏的方向。
溫阮一驚,剛要蹲下,一隻手卻從一旁伸來,很用力地勾着他的腰。
蓦然間,他幾乎雙腳離地,整個人連同差點出口的驚呼,都埋入一個厚實的懷抱中。
略帶克制的呼吸就在耳邊,臉頰也與他貼得極盡,他幾乎能感受到對方臉頰上的溫熱,晃動間,溫阮的唇擦過對方的耳垂。
青竹的清洌撲面而來,溫阮自己捂住了嘴,瞪眼看看來人,又扭頭看看再度沉默的老人。
怎麼又是你?!
看着少年因驚訝而微微瞪圓的眼睛,宴淩舟的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怕驚動了老人,隻好拿出手機備忘錄來打字。
[我也剛到,是從另一邊進來的,你怎麼一個人?]
溫阮這才發現,宴淩舟的頭發濡濕,胸口的起伏還有些急促,應該是大雨落下以後才進入的車間。
他擡頭看了眼不遠處破碎的窗戶,心想幸虧下雨了,不然老刑警早發現他們了。
溫阮掏出手機:
[我和師姐分工,她去了紡織廠,我來了這邊。你又是怎麼來的?]
宴淩舟擡起眼,靜靜地看着少年。
這幾天其實并沒有什麼公事。
宴氏丢了合同,但都是他們自找的,幾位叔叔伯伯暫時還拉不下臉來求他,他樂得清閑。
自家的公司那邊,石臨夏終于打起了精神。
“你給我記着,這段時間忙完了,我要休半年的假!一天都不能少!!年底分紅也要漲至少兩成!”美女合夥人在會議期間咆哮過整個太平洋,也不管時差,直接把沒睡多久的宴淩舟吵醒。
太陽還沒醒來,他卻已經睡不着了。
從未覺得公寓如此空曠,一個人在家裡是躺是坐都那麼無聊,宴淩舟幹脆撈起車鑰匙,出門閑逛。
淩晨五點的A市街燈依然璀璨,風卻和他一樣寂寞。等他真正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車子已經停在了A大東門。
從沒想過自己會如此頻繁地光顧母校,而母校也從未如此吸引他的目光。
在校園裡閑逛許久,呆坐在回廊裡看牽牛花緩緩綻放,又看到太陽緩緩升起。
在重重樹影中,他看見那個少年去了東門。
對了,今天A大青協有活動,好像沈既明提過。
他幹脆去了教工宿舍,服務周到地把沈大公子送到老街茶館,這才找了個安靜的地方,看着那幫熱情的孩子做公益。
過去的十年,他很少有這樣的閑暇時間,如今卻樂此不疲。
陽光照得人困倦,尤其是在溫阮他們進入茶館之後,一向精力如超人的宴淩舟,隔着茶館的玻璃窗,看着少年臉上甯靜的笑意,竟在此刻産生了濃濃的睡意。
于是,身家百億的科技投顧CEO,就坐在老城牆角的公共座椅上,沉沉睡去。
等他驚醒,已是梁疏雨前來尋求救助之時。
和溫阮一樣,他的第一感覺也是鋼廠。
但過去之前,他先打開了手機裡的定位軟件,激活了梁建中身上的隐藏信号發射器,這才冒着大雨,飛奔而至。
不過這些,少年都無須知道。
宴淩舟低下頭。
少年還仰着頭,眼睛微微睜圓,嘴唇紅潤誘人。
忍着繼續低頭的沖動,宴淩舟在備忘錄裡敲下短短的一行:
[跟你一樣,被梁疏雨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