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的靜室裡，若術輕手輕腳端上了幾盤瓜果茶點，又添了幾把藤椅，滿上了茶水，在他揮手後躬身退下，走時極輕地帶上了門。

褚方知倚在禅椅上，月白衣袂垂落地面，仰頭環視衆人：“你們先随意，等我看完文件。”雖說是文件，但已經在包裹中形成了海量的電子書。把話交代完，他閉目凝神，進入了冥想之中。

衆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安靜坐在椅子上，有人盯着牆上古怪的編織物出神，有人把玩着手邊的珊瑚雕塑擺件，姜來的眼睛很快被梨木花架上制作精美的銅漏吸引。

當銅漏滴盡一個時辰，褚方知揉捏着眉心，徐徐道來：“這是個萬法歸寂的時代，天下戶口，幾亡齊半。”

不知為何，他選擇以紀錄片的方式闡述，沉靜溫和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能很好地調動了所有人的興趣，也極有代入感，衆人不自覺中屏住了呼吸。

“無邊長夜裡，君王寄希望于神靈，而神抛棄了世人——”褚方知剛到第二段話就忽然頓住，低頭看着自己的手，那雙手自變成鲛人之後就尤為蒼白，在昏暗的燭光下顯得格外醒目，“不，或許鲛人族從來就沒有誕生過神，隻有一群掌握秘法的鲛人。”

“就像我們這樣的？”徐珲忍不住插話。

褚方知的目光從女孩美好的容貌上劃過，不經意想起了某人，多了幾分淡然：“對。流明殘卷便是大法師，也就是第一任國師留下的饋贈。這份驚世厚禮，據說擁有逆轉時空的偉力。”

話音剛落，仍在自責中無法走出的靳笙煩躁地打斷他：“我有疑問，這和我們被囚禁在實驗室，壓根沒有關系啊？”

“不，關系密切。”褚方知眸似朗星，不急不緩地應道，“如今的鲛人族再也無法集齊那九卷殘本，因為他們法力衰竭，根本不被守護者認可。于是想到截取嫁接這種卑劣手段，妄圖彌補自身缺陷。這就又回溯到詛咒的根源，一對雙生子。”

“詛咒？！”姜來手中的茶杯差點打翻，褐色的茶漬沾染上腰腹的布料，她打開界面，邊選衣服邊問，“你剛剛究竟看了多少書？”

“百八十本吧，都沒細看。等桓筝回來，先同步下任務進度，他的支線任務和我們差異極大。”

衆人驚訝之下，紛紛贊同。

“鲛人族世代以柳氏本家白尾男子為大祭司，經重重考核，選拔法力最強者。直到那年，柳氏本家唯一的女兒，孕育出一對白尾男嬰。這本是皆大歡喜之事，然而，這對兄弟長大後，法力遠不及旁系同齡人，外界逐漸有了風言風語。”

“桓筝留給我的信裡提到了數以百計的斷尾白皮，我猜測，那是他們的族親……這一點，桓筝應該也知道了。”褚方知繼續說道。

“他們殺了族人？”陳興的茶杯“咔”地敲在黃花梨做的矮木幾上。

褚方知輕抿一口早已涼透的茶水，沒有回應，隻是繼續講述：“文獻記載，白尾極為珍稀，是鲛人族離神最近的象征，擁有窺探天機的神力，隻在柳氏一脈傳承……可知，這對兄弟成功換尾，成為了大祭司。”

他隐去了兄弟倆背後的支援——短時間柳家人大量失蹤，結合林桓筝反饋的暗井位置，這裡面又牽涉出王族。在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王族，驟然衰敗難說與此無關，但他目前還沒找到确切證據。

“兩人？”徐珲疑惑地開口。

“一人已死，留下的書信裡藏着太多秘密。”

“哦。”徐珲不覺陷進去了，微微點頭，突然一個激靈，猛地站起身來，“白尾？”

“姐。”王修楠輕扯她裙角。

“不是，白尾？”徐珲微張着唇舌，滿臉不可思議地坐下了。

褚方知一臉雲淡風輕：“是你想的那樣。”

“村長是另一個大祭司！”徐珲瞬間蹦了起來，回頭一看老神在在的衆人，“哎？你們怎麼一點都不驚訝。”

韓世健無奈搖頭：“小珲啊，你坐下吧，那老狐狸破綻太多，這事我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褚方知見多數人神色克制，便輕叩案幾将為數不多走神的注意力全拉回來，繼續道：“兄弟倆每隔三年，會有一次頻繁的通信，奪來的法力并不長久，一人換上新的白尾，又需要等待三年時間才能融合，這期間，另一人便會走到台前，行三年大祭司之職。”

“可你說其中一個已經——”周嘉霆的話戛然而止，他也明白了什麼。

“對，正因如此，他急需更具法力的替代物，最好是神。”褚方知蓦地壓下眉眼，眼色漠然得讓人發寒，“他的目标，一直是我。”

聽衆隻覺得喪心病狂，又不由感歎，這才是對神明不敬該有的理由。

陳興劇烈地倒吸着冷氣：“那……實驗室的背後黑手，也是這個老頭嗎？”

“是另一股勢力，尚不清楚底細，得等桓筝的消息。”褚方知看向始終沉寂的私聊界面，“他們或許是競争關系、又或者是合作關系，至少兩方的利益是有交集的。”林桓筝冒領王族身份的行動将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那水面下的暗流遠比想象的複雜。他忽然擡眸，問出萦繞在每個隊友心頭卻刻意回避的問題：

“如此龐大的副本，許下願望的，究竟是誰？”

這個問題如一塊巨石投擲到平靜的湖面。

對于它的答案，林桓筝有了新的看法。

紅的、綠的、白的以及一些不明所以的液體混雜一起潑了滿地。林桓筝手持寒水劍，現在已經改叫尋芳劍了，那劍上沾染的黏液正緩緩滴落，直指着章魚頭：“帶路，找你們老闆。”

章魚博士獵奇的腦袋被劍劃得慘不忍睹，原本錯綜複雜的吸盤和角質完全破裂，從斷肢出不斷滲出黏糊糊的液體。整條章魚都失去了行走的力氣，随着重傷恢複成原型，每挪一下腐肉掉落，發出啪嗒的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