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腹涼濕,帶着無法忽視的痛麻感,他叼着襯衫下擺,草草纏緊傷口,随着黑衣放下,右手穩穩夾住一張梅花3。鮮血自卡牌邊緣滴落,在他故意移動露出破綻的瞬間鬼物再次顯現,卡牌劃出弧光,沒入鬼物後背,尖銳的哀鳴聲刺破濃霧——
駭人的怪物最終跌落在十米開外的位置,血呼淋啦的後背上數字卡已然消失,留下縫合線般刺目醜陋的傷口,又驟然崩裂、濃煙決堤。
銀白和黢黑的兩道光芒劃破濃煙,終于趕到。
血月浸染,冷雨漂泊。
夢魇下的幽靈鎮。
相顧無言的兩人和坐騎般巨大的黑犬。
行走間,能感受紗布在傷口粗暴地摩擦,最初的寒涼早已轉變成暴烈的熱痛。褚方知慶幸今早換了這身黑衣,血迹并不明顯。
至于方才做出這番計劃的緣由,他自己也道不清。或許是積蓄的情緒無從發洩,讓他需要一場放肆的行動來轉移注意力。
事實印證了他的推測,卻也因為計劃的不成熟,漏算了迷霧中暗藏的殺機。不過目的達成,他和林桓筝全然冷靜下來。冰涼的雨水混雜着冷汗從發梢滴落,他近乎殘酷地想,這樣的結局,對誰都好。
屋後的三朵玫瑰不見了。當他繞回到屋前,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他。
“褚哥!林哥,嗚嗚嗚嗚嗚嗚……”謝遠渾身濕透地沖過來,連玄牝異變後的巨大體型都顧不得害怕,旋風一般撲了上來。
褚方知沉重地悶哼一聲。不遠處,李時通、陳見言和東方蘅也急匆匆趕來。他咽下一口血沫,戴上笑:“怎麼都來了?”
“嗚嗚……不是約的五分鐘嘛,林哥讓我等十分鐘……我害怕……我分賒不夠……就去叫了大師們。東方他,我不知道……”
東方蘅将額前濕發捋到腦後,露:“你們亂成一鍋粥了我能不過來嗎?餓不餓?我裝了四鍋飯,那老太婆果然聽得見,你們是沒見着,居然真煮了十鍋——”聲音戛然而止,他盯住地上那灘不斷加深的水泊,順着反光的皮鞋,吞咽了話語,擡頭對上褚方知幽黯的神色,瞬間明白了一切。
這是個聰明人,褚方知剛想松口氣,忽而看到謝遠白色衣褲上觸目驚心的血迹——從腹部一直蔓延到半條褲腿,在紅月下泛着濃黑。他心頭慌亂,眸光急轉望向林桓筝——男人整個身體在劇烈抖動,連同趕來的李時通和陳見言也僵在原地。
“操!還愣着幹什麼!”東方蘅突然暴起,推開呆立的衆人,“趕緊進去!”
沒人敢碰傷員,他們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謝遠哭得打嗝,腿軟走不動道,全靠李時通架着胳膊往前拖。燈光再度亮起,走在前面的褚方知覺得有些小題大作,直到沾染床鋪,才被潮水般的困倦淹沒。他坐着換了套幹淨的黑衣,強撐着最後的清醒給自己用了二十瓶補血劑:“花在桌上,二樓有白——”
……
昏黃的暮色裡,狂風漫卷碎石。遠方,幾道模糊人影若隐若現,正用力地朝他揮舞着手臂。
“好好活下去!”
“小鬼,别送了,我們走啦!”
心髒猛地一抽,喉嚨湧上一股腥甜。他想嘶喊,想拔腿追上去攔住他們,可嘴巴剛張開,嗓子就似被烈火灼燒,發不出半點聲響。
這一幕,為何熟悉得讓人窒息,又陌生得如同别人的記憶?
“别走——”大腦一片空白,隻剩無聲呐喊在胸腔裡回音。
風沙吞沒了一切。
驟然間,光線暗沉,世界被抽離了色彩,恍惚中,視野裡隻剩下兩顆懸浮的晶核——一黑、一白,靜靜旋轉。
像被無形的線牽引,他茫然伸出了手。
“啪嗒,啪嗒,啪嗒……”
“對不起……”
壓抑的呼吸,濕熱的溫度,似曾相識的畫面。空氣裡充斥着濃烈的血氣,四周隻剩下林桓筝的聲音——其他人不在,想必是被他支開了。
意識空間裡,0999絮叨了多時的斥責聲終于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翻湧上來的恐懼。
“誰允許他們……”不僅僅是林桓筝,這次甚至連謝遠和東方蘅的特效藥都被用上了。内髒的擦傷,即使經過了林桓筝親手縫合和藥物的治療,依然像把鈍刀在腹腔裡緩慢攪動。眩暈一波強過一波地襲來,他閉緊雙眼,不得睜開。
該說對不起的,是他。
他竟忘記了自己背負着什麼,甚至在生死閃回的走馬燈裡,都沒能記起同伴的臉龐。
太諷刺,太可悲,這種堪稱背叛的遺忘,讓他無以自容。
更可怕的是,一個更殘酷的念頭在心底瘋狂滋長。他未能察覺這同樣是在對自己施以淩遲——他決定主動投入險境,賭上性命,去追尋那段丢失的記憶。
終有一日,他會記起所有人。
但在那之前,在完成那些未竟的使命之前,他有什麼資格談感情?又有什麼顔面,去接受林桓筝這份沉甸甸的情意?
如果可以,接下來的路,他想獨自走下去。
至少這樣,不會再拖累那些為他付出的人。
或許是眼球細微的轉動被林桓筝察覺,耳畔的呼吸明顯一滞。
“我知道你醒了。是我得意忘形,不該擅自喜歡你。” 他的氣息拂過褚方知的耳廓和鬓發,聲音裡是強行壓着顫抖,“這關結束,我會離開。哥……算我求你了,别再傷害自己。”
燈熄了。房門合上的輕響之後,窗外雨聲咿呀伴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