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曆1325年,雷頓自治區。
新月遙遙挂在夜空中,邊緣薄而鋒利,隻餘淡色的光輕灑在河面上,掀起三兩圈波瀾,夜鴉順着鼓蕩的晚風越過草色團簇的原野,飛過連綿不斷的迷語森林,停駐在一座飄蕩着鸢尾花香的城池邊緣。
城門的花叢林木在月光的照耀下,朝城橋方向微微彎拱,陰影之處漆黑迷蒙,像這座無法被聖鐘覆蓋的城市。
“當——當——”
審判庭的鐘聲響徹天際,即使是在喧嚣的酒館也清晰可見——可惜,在這裡沒人會在乎這個聲音。
“什麼一手消息,我看你在胡說八道!”穿着綠色布衣的男人把酒杯狠狠往桌上一砸。
坐在他對面的人醉醺醺地哼哼兩聲:“不管你信不信,銀月就是輸給了一個三流傭兵團,叫什麼……彎鈎?鐵鈎?不重要,反正他們去搶一個秘銀礦,銀月團長被暗算了。”
“放你娘的狗屁。墨菲要是這麼容易被解決,還輪得到這種名不經傳小傭兵團來?”
“哈哈哈,那也不錯。銀月這麼霸道還不是因為墨菲,規矩一大堆,死了也好!”
“墨菲死了!哈哈哈!老子親眼看他被食腐蜘蛛吃了!一代傳奇傭兵就這麼死得凄慘啊!可憐啊!可憐!”
“喲,那你可小心自己的腦袋了!等下銀月的人聽了就來找你算賬——”
酒館老闆把自己挂在二樓欄杆上,端着朗姆酒美滋滋地喝了兩口,時不時打個酒嗝:“要我說,那破鐘真夠吵的,早晚給它推咯,是吧,白郁。”
“……”
沒得到回應的中年男人撓撓耳朵,對旁邊正兒八經的年輕人喊了兩聲:“白郁!理我啊!”
“忙着呢。”白郁撩了下眼皮,随口敷衍,他思索良久才微笑地向對面的人說道,“你跟她不合适。”
對面胖子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這破酒館的椅子也太小了,你就不能換個地方幹活嗎?”
“哦,你繼續說。”
“首先,你喜歡的這個姑娘跟你性格不合,她比較剛烈,很容易導緻家庭不和睦。直白一點,你會被打。”白郁緩緩說道。
至于對方前半句話,那當然是聽不見了——開玩笑,他去哪再找一個不收攤位費的地方。
“我看她也不是那樣的人啊?她看上去跟其他人關系都不錯啊,雖然是窮了點,但是我母親喜歡她。”凱文狐疑地掃視眼前這個年輕人。
據說是幾個月前剛從其他地方過來的,白白淨淨,頗受女人歡迎,小城青年們嫉妒得眼都紅了,還沒等大家夥對他下絆子,對方就這樣順水推舟地幹起紅娘的活計,偏偏還給他撮合了十幾對。一時間,不知多少年輕小夥子小姑娘為心上人趕到這個破酒館。
“這知人知面不知心,除了安全呢,極大概率啊,她還有點愛慕虛榮。”白郁臉上認真不減,“你想想啊,你剛才說,給她送花送魔藥送戒指,對方都不收,這說明什麼,說明她有更大的圖謀啊。”
見對方依然将信将疑,白郁繼續說:“不然你作為紫鸢尾商店老闆的兒子,長得又這麼英俊潇灑,她怎麼會看不上你呢?”
至于為什麼這樣形容一個滿臉青春痘的胖子……掙錢嘛,不寒碜,來者皆是美男子。
胖子頗為得意地哼了一聲,臉上的肥肉晃起幾道橫紋:“你說得對,那她确實配不上我,那你幫我看看有沒有别的姑娘,幫我倆搭個線。”
他補充道:“要勤儉持家、孝順的,不能太胖,當然也不能太瘦,最重要的是要好看,哦對了……”他叽裡咕噜說了一大串,就差把人的身高、體重、發色都确定下來了。
而白郁,就這麼微笑着聽他說到“最好信奉審判庭——”
“等等。”白郁不得不打斷他,“凱文先生,您想娶一位侍鐘人?在雷頓城?這裡可是自治區。”
“那當然,最好還是一位牧師。”胖子語氣裡不屑中夾雜着向往,“你知道的,在任何經濟繁榮的地區,有一位侍鐘人妻子,很多事會有意想不到的便利……”他頓了頓。
“你放心,錢少不了你的。”胖子往腰間口袋裡摸了兩下,裝模作樣地鼓搗了好一會兒,最後他清了清嗓門,意有所指地說,“今天沒帶,下次一起給你。你知道的,我不差這點。”
“當然,我明白。”
胖子滿意地點點頭:“把我的事放心上,我的要求很低的。”他搖了搖椅子,試圖把自己拔出來,巋然不動,似是有些着急,臉越憋越紅,來來回回四五次,好說歹說蹬了兩下橫撐才硬生生把肥屁股擠出來。
“真窮酸!”胖子抱怨道,“這種地方真不想來第二次!你也是個體面人了,花幾百金币買個好鋪子很難嗎?”
“我的身家哪兒能跟您比啊?”
“哼,你還算老實,加油幹個十年八年說不定能達到我的十分之一。走了,這種鬼地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目送對方順着樓梯離去,白郁才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他可真敢想,不知道他腦子裡的水倒出來會不會淹沒雷頓城,為什麼他不回家睡一覺呢?夢裡什麼都有。”
“還有什麼叫也?他以為自己跟我一樣英俊嗎?”
酒館老闆樂得不行,撈起旁邊的酒杯推到白郁面前:“紫鸢尾商店呢,那可是有錢人,雷頓城的傭兵愛死他們了,天天往那鑽,哈哈,要不是你,人家還不會來我這破地方呢。”
“越有錢越摳。”白郁有些郁悶,“來七八趟了,就沒給過。”
說着他像是想到什麼,悄悄瞥了瞥樂呵呵的酒館老闆,又環顧桌面,對着幾個玻璃杯挑挑揀揀,最後勉強選出一個還算明亮的、沒有油花的,悠悠地給自己倒了杯水,比起酒精,他還是更喜歡這個。
“你猜他剛剛問的是誰?”
中年男人半醉半醒地打了個酒嗝:“估計是哪個貴族家的女兒吧。”
“露娜。”
“嗝,誰?露……”酒館老闆聲音戛然而止,眼睛睜大,像是受了什麼刺激,猛地擡高聲音,“我女兒啊?!”
白郁應了一聲,視線望向底下吵吵鬧鬧的人群,好像有人剛打過一架——這很正常。畢竟這裡是在審判庭教區之外的雷頓城,地痞流氓、自由傭兵法師聚集之地,也許還有某些通緝犯。
比如白郁自己。
幾個月前他還是一個實習醫生,左手咖啡右手課本,頭頂考試工作兩座大山,在連軸轉三十多個小時之後實在頂不住睡着了——誰知道是哪種睡法呢,反正醒來就在逃亡路上。
據說原身最擅長愛情魔法,奇妙的是,他身體裡一點魔力都沒有,連最基礎的遲緩術都用不出來。換言之,原身十有八九是個騙子。白郁倒黴就倒黴在,剛好在原身欺騙了某位城主的小兒子的第二天穿過來,好日子沒享受到,苦全他一個人吃了。
幸好原身也不是什麼也沒準備,白郁根據對方留下的信息,使勁渾身解數跑到了雷頓城這個三不管地帶,以及……年輕人目光看向依然不可置信的酒館老闆身上。
酒館老闆今年五十七(盡管他本人對此據理力争,堅定地認為自己隻有四十),妻子早逝,隻留下一個女兒,據說以前是個傭兵,年紀大了幹脆拿着積蓄盤下這家小酒館。
白郁露出一個真誠的笑,他在雷頓城門口餓暈的時候被對方撿了回來。
“啧。”酒館老闆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笑得好惡心。”
“卡特,我覺得你得去看看眼睛,露娜說我的笑容比鸢尾花還好看。”
提到關鍵人物,酒館老闆卡特總算反應過來,罵罵咧咧:“你居然說我的露娜愛慕虛榮,白郁,你居然是這種人!我真是看錯你了,要知道——前幾天,我可是想過讓露娜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