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兩天後,又全部安然出現。
好巧不巧,正是那小女郎蘇醒之日。
而問及來龍去脈,衆人隻道睡了過去,不清楚這幾日身處何方。
“幸好未傷及他孫兒一根汗毛。”
慕容軌想起此事,仍是愕然。
能做到這種程度,簡直匪夷所思。
就為了那顆鳳凰寶貝蛋?
難說真要掐死了她,他們能否全須全尾地離開。
慕容白更是記憶猶新,因未能制止那名仆從吞毒自盡,阿六敦心裡窩火,鋒利的匕首輕易地割傷無辜羔羊的柔嫩肌膚,細細地沁出了幾點血珠。
那一刹,眩暈湧如潮,恍惚以為自己身處懸崖,随時可以跌入無盡荒落。
待穩定心神,他凝視,又懷疑自己所見的真實:阿六敦瞳孔渙散,周身似泛起淡淡詭谲之光。
好像瀕臨生與死之間的,不是手無寸鐵的羔羊,而是他們。
“小郎君,你也在呀?”
小女郎淺笑,在沒反應地上躺着一具屍體前,眸子依舊出奇的明亮而純淨,甚至有一絲弱弱的歡喜。
阿六敦避開視線,唯獨匕首不動。
事後才知,他家五郎不過困惑了一下,一時沒認出眼前的黃口小兒,曾是自己前段時間輕佻過的對象,故而有些略感熟悉的荒謬。
“阿幹,就這麼放了?”
阿六敦不願承認,其實自己也沒忍心傷害她。
初苞的花骨朵,銜了晨露的馨香,怎麼舍得奪去綻放的機會。
她很遲鈍,死了人都能慢慢地發現。
連累着他也丢了機敏。
刺出血來時,他就收住了攻勢。
然而,沒來得及多想,一股寒顫已從腳底直沖心尖,凍得他四肢無力,心跳聲轟破昏沉的腦海,嗡嗡耳鳴水波般地推開,仿佛歎息,仿佛警告。
思緒震蕩之際,手上的匕首燙得險些握不住。
阿六敦不願承認,自己為何怯縮了。
好在他的阿幹給了一個恰當理由。
“她發誓不會說出去。”慕容白淡然道。
曠野的狼信不過陌生人的誓言,但殺她也并無多大好處。一則她年幼還沒馬背高,二則身份不似尋常門戶的嬌嬌兒,三則她對他們也算有恩。
不過,即使知曉她的來曆,明确後續所遭遇的風波與太原溫氏有關,慕容白總隐隐事情沒那麼簡單。
他阖目,轉瞬将沉沉思緒清掃而空,側首斂眉,又嘗試再勸,“父王常念手足之情,愛惜伯父才能……”
慕容軌不置可否,打斷道:“我既然選擇出逃故土,投身依附段部,便再無返回之理。貴國之存亡,與我一介布衣有何相幹!我來白狼城,願與你相見,不過替段部探聽虛實、出謀劃策,并非為了私心。段部厚待我不薄,我豈能當那反複無常的陰險小人。”
“伯父言重了。”
慕容白拱手,流露可惜之情,“段部和慕容部同屬鮮卑,本該和睦……”
“多說無益。”
暖風徐徐,吹不散眉目間的惆怅之色。
慕容軌冷笑,“保不準有朝一日,你勸我之語會應于己身,屆時,你便知我今時今日處境,内心又會有多少感懷之情。”他壓根不想聊下去,也不願提及往事。
至親又如何?
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段部、慕容部、蘭部、宇文部、默部、拓跋部……都是鮮卑。
鮮卑,源于古東貘族,亦東胡族。
與另一支較為強大的力量:高句麗,本是同根生,但因地域遷徙等緣故,逐漸語音不通、風俗迥異,矛盾叢生緻使沖突不小。
很久以來,各支各部,時而你死我活,時而如膠似漆,彼此聯姻或攻伐,永無常态。
“渴侯仁厚,比你父王大度容人,可萬一他早逝,誰能真心待爾等異母兄弟?”
慕容軌問了一個尚且不用面對的問題。
去年,他的好弟弟建立了燕國。
可他内心并無多大波瀾,驕傲?還是欣慰?
這個新生的小國,會強大吧?就像壯年的成狼可以咬死衰老的頭狼。可強大後,又能維持多久?
慕容軌不敢亂猜。
想那天下正統,宰父氏建立的大齊國祚才多長,便被曾經輕視非常的胡族打得猶如落水狗,丢了半壁江山,苟延喘息在南方。
皇位繼承人與輔政大臣不得其人,是較大緣由。
熬死英明的,冊立無能的,一步錯步步錯地推動了諸王之亂的爆發。
先窩裡鬥,再大崩潰。
臨别前,慕容軌追問:“倘使有一天,你的兄弟嫉妒你的才華,厭惡你的功績,盼你早死,又要你賣命,阿郎啊,當你退無可退,會選擇引頸待戮,心甘情願地奉獻一切,還是選擇還自己一個自由?”
慕容白沉默,目光掠過浮雲,又重落遠處的城阙,不知思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