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他從踏出沈家大院兒後就遇到了林聽瀾,兩人像是抱薪救火,不知道怎麼就湊在一起,用彼此的陰影捆綁着、糾纏着,恨不能一同将對方吞噬。
他是從小被輕賤,林聽瀾是從小被拘束,他們在一起是安慰不了對方的,因為他們都是空殼。
可正因為是空殼,他們才能在一起相伴。因為但凡換一個愛人,都能一眼看穿他們隻是個空有軀殼卻沒有靈魂的人。他們跟其他人都是走不長遠的!
這也就是為什麼他們一直都在若有若無地排斥着白栖枝。
他們害怕這個從小被愛填充得滿滿當當的孩子,這會顯得他們像是兩隻在街頭巷尾對着他人的愛搖尾乞憐,妄想着窺探着他人幸福自己就可以得到幸福的狗!
他們不想再當狗了,所以他們在一起了,給着對方自以為是愛的愛,他們本來可以在這片幻境裡活得很幸福很滿足的。
偏巧白栖枝來了,他們甚至都不用她說什麼,光憑她泛紅的眼尾和水盈盈的眼睛裡就可以看到她的心疼,她真的在真心實意的心疼着他們。
他們這輩子聽到過的甜言蜜語全被她那句紅着眼眶說出的“可我心疼你們啊”給完完全全的殺死掉了。
他們最怕她這個樣子了,他們最怕自己又要成為搖尾乞憐的狗了,他們太想毀掉她了。
可真當他們看見白栖枝那麼狼狽的模樣時,他們竟也學會沒來由地心疼她了。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啊?
沈忘塵答應放白栖枝走就是放白栖枝走,他不想讓她再摻和進這趟渾水裡了。
他養過一隻小白鳥,曾經他希望這隻小白鳥一輩子被困在他精心為他準備的囚籠裡,用它下的蛋來困住她一輩子,卻将這隻小白鳥傷得遍體鱗傷。然而現在,他不想再讓這隻小白鳥受傷,他要親手打開籠子,他隻希望親眼看着那隻小白鳥飛得更高更遠,這輩子都不要再回來。
小白鳥、小白鳥,快快飛、快快飛,展翅翺翔向天輝。
那一晚,兩人除了吃飯都沒有再說上一句話。
第二天,沈忘塵真的為她派了一輛馬車送她回家。
那一天的雪比前日來的要小,沈忘塵就坐在馬車旁親眼看着白栖枝登上馬車後沒有再回頭。
随着車夫一聲輕快的“駕”,他的小白鳥就真的展翅一去不複回。
他又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沈忘塵身體雖弱,但好在此前一直與林聽瀾住在一起,為他分擔家務,所以如今哪怕是掌控整個家,也算遊刃有餘。
隻是有些事終究是紙包不住火。
距離白栖枝出走不到半月,林家旁支的那些宗族長老們便找上門來。
他們都知道林聽瀾不在林家,如今掌權的不過是個外人——不,甚至隻是一個男寵——心裡便頗為不舒服,看着沈忘塵的眼神像豺狼看見一隻綿羊,個個都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
沈忘塵掌家多年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更何況他本就是個擅長以柔克剛的性子,兩邊一番推诿扯皮下來,他竟也能險勝,但也是慘勝。
不過一日,他的身體便已吃不消,就連最後面對長老們的一番質問,他也隻是忍着病痛強打起精神才能勉強應對。
等下人推他下去的時候,他整個人就跟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厚重的狐皮大氅下一身白衣早就被冷汗打透了,黏在身上,跟透明了一樣。還未等被人扶到床上,他自己就先在輪椅上發了場大病,吓得府内奴仆們又是端着熱水,又是拿着抱着幹淨的衣物,又是褪去他髒污了的衣衫褲子,進進出出好幾趟,這才把人給收拾幹淨了。
這樣下去終歸不是個辦法,沈忘塵想。
他想把那些人攆出去,可那些人偏巧仗着跟林聽瀾的血緣關系,賴在府裡不走了。況且沈忘塵和林聽瀾沒名沒分的,他也沒有理由攆他們,他們怎麼呆,呆幾日,也全都是他們說了算。
更何況,林家的這幾位早就知道沈忘塵身子不行,他們就是想拖垮他,能把他拖死最好!到時候這偌大的林家就是他們的盤中餐!就算林聽瀾真的能回來,畢竟大家都是親戚,他總不能真和他們撕破臉皮,到時候鬧得幾家都不好看,對林聽瀾來說難道就不是個損失嗎?
就這樣想着,幾人就在林府住下了。
“沈公子。”看着沈忘塵這樣強撐着,林府的奴仆們也都看不下去了,有人在沈忘塵面前輕聲勸道,“實在不行,就請白小姐回來吧……”
他們的意圖也很明顯:白栖枝到底是從小就和大爺有婚約的,隻要她拿出那張婚契,那她就是正兒八經的林家主母。有主母在,那些旁支就算是看她不順眼也不能怎樣。況且白小姐跟林家還是有些情誼在的,她總不能真的搞垮了林家,所以事到如今,請她回來是最好的解法。
可沈忘塵卻不願:“她不會回來了。”他病得迷迷糊糊的,隻能發出柔弱的氣聲,“到底是我們害了她,她厭惡我們,她不會再回來了。”
距離白栖枝離開已經一月有餘,整個林府早已被鬧得雞犬不甯。
這半月以來,那些林家無賴們明裡暗裡都跟沈忘塵不對付,沈忘塵尚在病中,沒力氣同他們發火,有些事聽他們說也就過去了,并沒放在心上,可有些事兒還是能氣的他狠狠發病幾場,最難的那個時候,他甚至前腳兒剛離開那些人,後腳兒就嘔出一口血來。可他又不敢請郎中上門診治,怕得就是這事兒傳到那些無賴耳朵裡,讓他們更為得意。
好在芍藥侍候他良久,竟也略懂些醫術,每每夜裡都為她針灸按摩,這才能讓他吊住這最後一口氣硬撐着。
府内人都怕沈忘塵就這樣要被那些宗族長老們硬生生耗到油盡燈枯。
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