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栖枝以為他要吹氣,卻見他從袖中抽出一方素帕,輕輕擋在她眼前。
“數三下就好。”他聲音裡帶着哄孩子般的溫柔,“一、二……”
藥膏滲入傷口的瞬間,白栖枝還是縮了一下。
她仍忍着打轉的淚水嘴硬道:“根本不痛。”
“不許說謊。”沈忘塵連頭也沒擡就知道她要疼哭了,他額頭已經覆了層薄汗,将聲音都放得很輕,像是怕弄痛了她,換藥的動作極慢,每擦一下都要停頓片刻,等白栖枝适應了那陣刺痛才繼續。偶爾見她眉頭微蹙,便會不着痕迹地放輕力道,絮絮安撫道:“我輕一點,你盡量忍着,實在太痛的話你也可以咬我的胳膊。”
白栖枝一臉嫌棄:“才不要咬你。”
“好。”
沈忘塵溫聲哄着,手裡的動作突然頓住。
白栖枝的指尖正無意識地揪着他的衣帶,像抓住浮木的落水者,隻見用力到骨節泛白。
他知道白栖枝厭惡碰他,便沒有點明,假意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隻是收回棉團,垂頭看着傷口,輕聲問她:“痛不痛?”
“還好。”
如果不是她正在面無表情的流眼淚,沈忘塵還真就要被她冷淡的聲音騙了。
棉花上浸滿了小姑娘傷口處的血。
沈忘塵轉手将它扔到一旁,俯身,朝白栖枝的胳膊上吹了吹。
涼涼的風叫白栖枝胳膊猛地一震,可比起胳膊,她更震動的應該是她幼小的心靈。
天知道沈忘塵這個動作對她殺傷力有多大,沒暧昧,純折磨。
“不要動。”沈忘塵輕聲說着,修長的手指捏着蘸了藥酒的棉帕,動作輕柔得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他低頭湊近白栖枝手臂上的傷口,溫熱的呼吸輕輕拂過肌膚,将藥酒的刺痛感驅散了幾分,“吹到半幹就好了,我知道你受不住,再忍一忍,就快好了。”
月光透過窗棂灑進來,他眼底映着燭火的暖光,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片細碎的陰影,睫毛輕顫如同鴉羽般掃在人心尖上。
癢癢的,搔不到,煩得很。
白栖枝光是看着,呼吸都漸漸停滞了。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都不想要這個胳膊了!實在不行他賠她點錢吧!!
她想——
她真的有點要遭不住了。
“沈忘塵。”
沈忘塵本來在為她屏息凝神地處理下一處傷口,驟然聽到她的聲音,差點被吓得指尖一頓,就要剮蹭到其他剛處理好的傷口上了。
他擡頭,就見着白栖枝面色尴尬,将眼神瞟向别處,用手在撓自己的臉頰。
沈忘塵知道,每次她自以為做錯事後,都會用這個動作來緩解自己的尴尬。
他輕輕笑了一聲,低頭,繼續為她處理傷口:“什麼事?”
“對不住啊……”
此話一出,他愣了一下,沒有搭話。
就聽着白栖枝局促地說道:“我剛才那個樣子其實吓到你了吧?呃……其實我平時不是那個樣子的,我就是有點……有點……呃……”
“有點生氣了?”
“不,可能比這個更重一點,我有點……”
“憤怒。”
這兩個感情色彩極為濃厚的詞從沈忘塵嘴裡說出來,清淡得像流水一樣,甚至白栖枝都在以為他在跟她開玩笑,可下一秒,沈忘塵将藥酒壓在她的傷口上,又叫她沒心思去管他的想法。
“嘶!”白栖枝痛得倒吸一口冷氣,原本攥着沈忘塵衣袍的手猛地一張,又狠狠一握。
“太痛了嗎?抱歉,我輕一些。”
沈忘塵也被她的反應吓出來一鬓的汗,他盡可能地讓自己的動作放輕一些,可是那傷實在是太往裡些,倘若他不去按,藥酒便無法浸泡到裡面的傷口,這藥上的也就沒了意義。
白栖枝怕他緊張,笑得跟哭似的,攥緊拳頭咬緊牙跟他打趣道:“明明我都同你道歉了,你怎麼還是這麼小心眼?沈忘塵,你不會趁着上藥的由頭,偷報複我把你窗子砸了的仇吧?嘶……”疼疼疼疼疼!
這一下多少帶點恩怨了。
看着白栖枝皺巴巴的小臉,沈忘塵隻掃了一眼就又低頭扔棉團。
“還胡說嗎?”他的聲音淡了笑意。
白栖枝有點怕他,别人對她發狠她不怕,可偏偏是沈忘塵,這個老是跟狐狸一樣笑眯眯的人突然不笑了,形狀姣好的桃花眼中,竟生出了幾分肉眼可見的淩冽。
白栖枝不做聲了。
屋内一直很靜,直到沈忘塵将她的手上塗滿藥酒,又借勢傾身輕輕吹着,白栖枝這才輕聲開口:“沈忘塵,我們是一夥的,對嗎?”
我們是一夥的,對吧?
你以後不會幫着他們欺負我的,對嗎?
白栖枝也知道在這偌大的林府中,除卻春花,也隻有沈忘塵能算得上是她的同盟,就像她明白她如今能落得這般田地都是她自己選的一樣。
她輕聲開口道:“沈忘塵,我好像有點明白你說的那種不甘心了。”
她說:“我明知道時至今日,這些爛事破事都是我一步步選過來的,都是我一步步走過來的,我怨不得天,我尤不得人,可我還是好恨。”
她說:“我恨我自己當初為什麼要撞上你同林聽瀾講的那些話,我恨我為什麼會蠢到明知那些溫柔是你設給我的圈套我卻還是要鑽,我恨我為什麼要拜你為師,我恨我為什麼要來林府,我恨我為什麼沒有死在那場大火,我恨我為什麼要同林聽瀾有婚約,我恨我為什麼會降生在這世上——我早知今日,我猶恨到當初——但凡這其中我能選對一次,我或許就不用活的這麼狼狽了。”
她說:“你知道,我那一拳砸在窗子上是什麼感覺嗎?我沒有痛,我甚至感覺不到痛,我一直在恨,我想要出去,我想要把他們都殺了!但是我不能殺他們,他們不是什麼沒權沒勢的混混,他們人太多了,我殺了他們,會有人報官的,報了官我就要坐牢的。我不想坐牢,我不想死在那裡面,我想要活着,我必須要活着!我要……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