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因為你!如果不是你,阿爹和沈叔叔就不會有這麼多坎坷,沒有你阿爹和沈叔叔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在一起了……我說了你不是我阿娘!我阿娘早就死了!!!我要……我要殺了你……對,殺了你,阿爹和沈叔叔就不會再被人嫌棄不會再被人阻撓了,隻要你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白栖枝,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你去死!!!
這是……
什麼?
白栖枝真的懷疑自己的腦子是被水給泡壞了,竟然出現了她未曾見過也未曾發生過的走馬燈。
她無論睜眼還是閉眼,眼前都是一片黑暗。
黑暗裡那孩子扭曲着一張與她極為相似的臉,顫抖着舉着刀子刺向她的心髒。
她在流血,她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她懷疑自己心髒上的抽痛就是因為這刀尖,可最後,她發現那一陣陣的抽痛其實都是她心碎時的陣痛。
她的孩子不是她的,她的人生不是她的,甚至連要給家門昭雪的誓言竟也被那日複一日的折磨、囚禁泯滅成了一地的散沙,一地的雞毛。
這觸感是那樣真實,真實到就連這個世界的白栖枝都不知道這究竟是她的幻想還是活生生在她身上發生過的事實了。
不甘心啊……
她明明從小就很聽話很乖巧的,她明明從小就被人誇為長平第一小才女的,她明明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決定自己的人生的。
她怎麼就會在那個世界,被逼成一個困在林府裡的瘋女人了呢?
人們總會下意識憎恨自己不體面的樣子——
林聽瀾憎恨自己從小到大被一紙婚約壓得喘不過來氣的樣子,
沈忘塵恨自己無法掌控自己下半身時的樣子。
可白栖枝呢?
她在恨什麼?
是恨家人慘死時她隻能害怕地躲在箱子裡為了不哭出聲而生生咬掉自己手上一塊肉的樣子?
是恨自己在路上因為身形瘦小與那些想要對她欲圖不軌的人力量懸殊,而狼狽地被他們攥住腳踝、手腕,在地上如同一隻無論怎樣掙紮終究還是要準備被宰時的樣子?
還是恨林聽瀾和沈忘塵将自己囚禁在後覃房拷上鎖鍊要束縛住她一生而他在面對他們隻敢顫顫地伸出胳膊護住腦袋,聲音哽咽地乞求他們别打她時的樣子?
亦或是剛才男人将馊掉的飯扔在她面前她為了活下去隻能匍匐在地上用手抓着混着泥土的飯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塞時的不堪;為了能見自己骨肉像狗一樣從林聽瀾□□爬來爬去,而那孩子卻因為林聽瀾對她的說辭而嫌她髒嫌她身上有病而不願意多看她一眼,她卻一直緊巴巴地跟在他身後偷看時的卑微讨好;眼睜睜看着那為了沈忘塵和林聽瀾将刀尖對準她的刀尖毫不手軟地将刀子插到她心髒裡一旋一扭時的滑稽?
種種、種種……
好像都沒有。
白栖枝想,她好像從來沒有恨過自己。
不出聲是因為她知道隻有活下去才能為家中報仇;掙紮不了是因為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和對方實力懸殊而拼命調轉方法以尋求别的求生之路;乞求是因為她愛自己不想再因為一些無所謂的尊嚴而在讓自己受到更深的傷害。
就連那個世界的自己那麼卑微、那麼讨好,卻仍然在努力的活下去,卻仍然在努力地尋找真相,卻仍然在努力地撕毀一切謊言。
她聽見她死後那些人說她真狠心,居然讓林家的少爺承受那麼多恨與怨;他們指責她不該讓那孩子知道那些;他們說心疼那孩子日後又該怎麼面對生養他的人?
可是,在他們心疼那孩子,心疼林聽瀾,心疼沈忘塵的時候,誰又能來心疼心疼她呢?誰又能來救救她呢!
而且有沒有一種可能,在這出戲碼中,謊言背後包裹的是更大的謊言,陰影裡孳生的是更沉重的罪孽?
如果她不讓那孩子知道,如果不讓所有人都知道,那麼以後千千萬萬年、千千萬萬代,又會産生多少個如她一般被困在大宅院裡隻能當一個為家中誕下子嗣的瘋女人?
花花有一句話說的不錯:如果我們隻是一根野草,有些事,要鬧,就鬧它個野火燎原、生生不息!
你既生了雙好眼,就請不要視而不見!
你既生了雙好耳,就請不要聽而不聞!
你既生了張好口,就請不要思而不言!
白栖枝想,自己敢說敢做敢為自己争取屬于自己的正義,這樣的她自己,她實在想不出該有什麼好恨的。
她甚至覺得這樣的自己就該長命百歲,就該一世平安!
所以不甘心啊,還是不甘心……
她不甘心就這樣死在這裡,她不甘心就這樣沉入湖底。
她要為自己一搏,她要為白家一搏,甚至她要為那個走馬燈裡的自己一搏!
長平世代人才出,她白栖枝不要做甘于冤死的孬種。
她想活!
想活!
想活!
想活!
活!
想活!
活!
她要為自己這爛透了的命數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