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名大街上來了一個水鬼,渾身上下都凍着冰、滴着水,一張小臉煞白,光是這麼看着就有夠滲人。
衆人原本在街上說說笑笑,見到這麼個東西,紛紛緘口不言,甚至還自動後退,站成兩排,讓出一段窄窄的路來。
都說“有熱鬧不看王八蛋”,随着街上人的沉默,不少店家也出來湊熱鬧。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
這不是林家娶的新婦麼?
這寒天雪地的,她這一身濕漉漉的在大街上亂晃做什麼?
難不成是被林家那些人給逼瘋了?
不能啊!
這林家大家大業,當家人也肯定是個要臉面的,就算不喜歡新婦,難道還能把她折磨瘋了到丢人現眼不成?
一時間大家衆說紛纭,有人說是這新婦想不開自己跳湖的,有人說這是她出去會情人被撞見丢進湖裡的,還有人說是林家那幫族親們看她不順眼要将她置于死地的……
可他們到底不是當事人,就算怎麼胡說亂說也做不得數,還得是看兩方人如何表态方能定論這一件咄咄怪事。
他們眼看着白栖枝雪人冰人似得一深一淺地将身上的水漬踏進雪裡,不敢近也不敢遠地跟在她身後,也想要當一回青天大老爺斷冤案,看看白栖枝弄這麼一出究竟是怎麼回事。
白栖枝想要的就是這人。
多一個人多一分見證,雖然不知道林家那些人是否認為自己死了。
但她就這麼水靈靈地回來,還帶了這麼一批烏泱泱想要看熱鬧的人,那些人就算想要再對她下手也難。
可倘若他們現在殺不死她,那麼等回到府内後,就又是林聽瀾的天下。
他們就算是親族,但在府内,他們的影響力到底還是比不過她與沈忘塵。
他們今日殺得了她便也罷了。
可倘若殺不死,那便攻守之勢異也。
——他們可要做好被她尋仇的準備。
就撐着這麼一口不甘心的怨氣,在這封天暮雪的正月裡,白栖枝一步一個腳印地将地上的雪腳踏成冰,朝着林府搖搖歸去。
卻說林家那幫人。
在将吓破膽的林五爺帶回去後,那個小輩便極看不起自己這位五叔。
他覺得上頭那些老家夥還是膽子太小,不過就是個小女娘、小新婦,他們說殺便也殺了,何苦還要想這麼多計謀對付她?
要他說,他們直接殺人卸貨走了正好,若是外頭問起,就說那小賤畜自己受不了新婚當天那番侮辱,什麼上吊啊、沉井啊、撞牆啊……總之就是找個由頭敷衍過去就行。等她一死,後院那個病秧子就更好對付了,反正他一直就病着,幹脆就對外宣稱病死了就成,左右這淮安境内沒人敢打聽他們林府的事兒,一切東西,還不是他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想怎麼敷衍就怎麼敷衍?
就算那小賤人命好殺不成也沒關系。他想,這世上要翻天也隻有男人能翻得了天,何時聽說過女人還能翻的了天的?
總歸還得是他們這些個男人說了算。
“不要找我索命……不要找我索命……不要找我索命……”林五爺還在神神叨叨地念叨着這些東西。
那小輩聽了一路,心都要煩死了,見自己怎麼說他都裝聽不見,幹脆就一巴掌甩了過去。
“啪!”
帶着掌風的巴掌狠狠落到臉上,林五爺先是震驚,随即發愣地捂着自己漸漸紅腫的臉,不可置信地緩緩擡起眼看面前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小輩,毫無血色的嘴唇哆嗦着,卻說不出來半個字。
“林宏揚,我說你他娘的行了,你說說說、說說說的,小爺他娘的鬧心、鬧心你懂不懂?!”
“林天祿,你敢不敬叔父?!”
“老東西,誰他媽要敬你?你個狗屁不是、膽小如鼠的東西!呵——忒!”小輩狠狠地将一口濃稠的黃痰唾到他腳邊,用手指着林五爺的鼻子道,“要我說那小娘們殺了就殺了,你說那麼多廢話做什麼?還怕他來索命?孬種、慫包、懦夫!就算她來索命又能怎麼樣,府内那麼多男人在,身上的陽氣都夠逼得她魂飛魄散了!瞧你這膽小怕事的樣子!說你是我們林家人都丢我的臉面!”
“你、你、你!”林五爺氣得一連說了好幾個“你”字,才捂着心口斷斷續續地說道,“你不敬尊長,這事要是讓你七叔公知道,非要把你的腿給打斷!”
“七叔公?”林天祿極其不遜道,“那老東西早就該死了!你說說,他個老不死的,七老八十還坐在族長的位子上也不知道給我們這群底下的小輩挪挪位置,整天闆着一副棺材臉,跟死人一樣,還要我們看他臉色過活真是倒胃口!我看他活得還不如死了好!他早死,我們這幫人才能早上去,到時候小爺我也要逞一逞威風!而你,還有你們那幫老東西,到時候就要在小爺□□求生,我勸你現在好好巴結巴結我,沒準小爺我以後還能給您一個好位置享受享受,不然……哼!”
他極其不寫地從鼻子裡發出一個鼻音,湊上前去,用寬厚的大掌拍了拍林五爺紅腫的臉頰。
“不然小爺我有的是手段讓你們好受!”
話音落下,就聽見有大批大批的腳步聲朝外頭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