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幾時了?”
“卯時末。”
也差不多了,明日一早官府會派人來将她“請”回衙門。
白栖枝努力地用手撐着床起身。
她緩了緩,開口,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我去處理賬本,明日上交官府……對了。”白栖枝似是想起了什麼,“那張契?”
“我已讓芍藥好生保管,不會讓任何人尋到。”見白栖枝搖搖起身就要向外走去,他驚慌地帶着膝上的小木頭奮力去追,“枝枝,你要去哪裡?”
白栖枝:“書房。”
夜深人靜時。
今夜的林家注定是個不眠夜。
白栖枝自知林家那邊肯定會想新的法子對付她,可她已經顧不得了。
眼下林聽瀾不在家,他走前特地将整個林家交由她托付。
她不要欠林聽瀾任何,她要在他回來時将林家原原本本地交還他。
她不欠他任何!!!
沈忘塵囑咐芍藥在外頭看好别讓任何人進來,自己則在屋内勸着白栖枝喝藥休息。
可小姑娘倔勁兒上來犟得就跟一頭驢一樣。
面對着蒼蒼群山般的壓力,她沒有哭也沒有笑。
但沈忘塵知道,她每一次淩亂的呼吸都是她在壓抑淚光的證據。
這次,沈忘塵沒有問自己允不允許幫她忙,他沒有問,隻是兀自放下藥碗搶過她手中的朱筆,硬起性子道:
“好生歇息,這林家什麼時候成你一個人的林家了?尚有我在,何須萬事都由你一人來擔?”
他今日特地绾了冠,執筆坐在案前,竟也有了幾分當年的風采。
白栖枝在筆被抽走的時候腦子還是白的。
她愣愣地看向沈忘塵,木頭一樣的,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定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直到她手中的賬簿被人抽走,面前人正襟危坐,撚了赤紅朱筆伏于案前替她算起這剪不斷理還亂的賬簿,她突然就覺得很窩心。
事情到底是到底是如何變成這樣的啊?
白栖枝不知道。
左右自己眼下無事可做,她腦内那根繃緊的弦卻未松下半分,她交疊着手臂伏在桌上。
伏着伏着,就将整張臉埋進了臂彎。
夜裡有風。
沈忘塵聽見外面有雨滴落。
今夜無雨。
那是白栖枝掉眼淚的聲音。
小姑娘顫抖着肩,細弱地,發出比筆落紙頁還要細小的聲音。
沈忘塵猜她是在咬着唇顫抖着哭泣。
他沒有問,他強裝一切都沒發生。
因為曾經性格都是相近的,在某些軟弱的時刻,他們是這偌大宅院中最懂彼此心緒的同盟。
白栖枝哭的很快。
不多時她就摸了把眼淚,擤了擤鼻涕,拽過其他賬本繼續整合。
兩人做事都效率定比一個人還要快上許多。
隻是白栖枝從來就是個喜歡凡事自己擔的角色,她鮮少叫人幫忙,更不懂如何開口。
所以對于她來說,問沒有用,就需要有人沖出來強硬地幫她來打下手才行。
這摞山一樣高的賬簿不到二更就被兩人處理完畢。
白栖枝暫做收尾。
明日,隻需要将這些東西交給知府大人就好了。
那一碗湯藥早就涼穿春夜。
白栖枝捧起它的時候,沒有多說,隻在沈忘塵身旁道了句不可聞的“多謝”,随後一飲而盡。
沈忘塵假意沒聽到。
他許久沒有熬到這麼晚了,之前在書房裡還小小地發作過一會兒,而今筋疲力盡,竟是連眼都要睜不開了。
俄而身形微動。
沈忘塵盡力睜開沉沉睡眼,仰頭,就見白栖枝站在他身後,為他徐徐推動輪椅。
天上月,遙望似一團銀。
他逆着光朝她望,她的臉被月光映了個亮堂堂。
“多謝……”
他吃力彎起淡色唇瓣一笑,合眼,再沒有力氣睜眼,沉沉睡去了。
等他再睜眼,白栖枝早就不見蹤影。
聽芍藥說:她一早就被官府請了回去,如今應又回了衙門。
沈忘塵相信她是不會又事的。
臉頰微癢,側目,原是一旁的小木頭揣手伏在床上,在嘻嘻地舔他的臉。
沈忘塵費力拖動自己殘破的身軀起來,一旁的芍藥連忙去扶。
“喵~”
随着奶聲奶氣的一聲叫,小木頭知趣調到沈忘塵腰腹上,盤着卧着,歪頭用它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沈忘塵伸手揉了揉它的小腦袋。
“還是當小狸奴好啊。”
他笑着,掐着小木頭的兩腋,顫顫地,将它舉起,又将它擁進懷中,感受它清淺的呼吸和起伏溫熱的身軀,淡淡笑道。
還是當狸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