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昀閣的院門依然未鎖,小樓浸在夜色裡,滿頂的琉璃瓦沐浴在月色下,泛着清冷而迷離的光暈。
喬四兒緩緩推開門,整個人陡然一震。
院中雖是遍植四時草木,可畢竟已過深秋,一半光秃零落,一半透染寒霜,處處皆是蕭瑟。石徑深處,卻立着一個人,一襲白衣勝雪,隻映得連初昀閣滿頭的琉璃瓦都失了顔色。
林維清緩緩轉過身,柔聲問道:“滟兒,怎麼穿得這樣單薄?”
“我……”
喬四兒遠未做好轉換身份的心理準備,隻幹巴巴地站在那兒,腦中一片空白。
林維清卻不等她回答,隻将人拎到了初昀閣二層,自衣櫃間尋出一件淺青色的素淨道袍,披在她肩上,便轉過身去吩咐道:“多穿些,你功力尚淺,當心着了風寒。”
随着那衣衫輕拂,一股清淺的花香将喬四兒包裹起來,似是桂子,又像是茉莉,鮮活得仿佛鐘滟音容猶在。
喬四兒默了半晌,方将肩上那襲舊衫緩緩穿好。
棉緞輕軟舒适,自是她從未見過穿過的好料子,竟是意外的合身……喬四兒唇角緩緩勾出一個微嘲的弧度。
聽聞動靜,林維清轉了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周,又将她按在妝台,取了發帶親手為她绾了雙髻,方滿意一笑,淺聲道:“師父知道你為什麼生氣。滟兒乖,自今日起,師父便教你刀法,可好?”
見喬四兒面上并無喜色,又揉了揉她的發頂:“……好了,什麼都教你,不生師父的氣了,嗯?”
耳邊的聲音輕柔低緩地哄着她,幾乎是低聲下氣了。
喬四兒心頭莫名一陣酸澀發軟,忙點了點頭。
兩人來到院中。
借着雲層間忽明忽滅的涼薄月光,喬四兒抽出蛟熒,掌心薄刃似一汪流淌的水銀,明明淨淨,哪裡有半分血色。
林維清卻用一柄竹刀換下了她手中的利刃,語氣嚴肅起來,告誡道:“以你的功力,如今尚不能駕馭蛟熒,切莫貪玩,小心傷人傷己。”
喬四兒點點頭,忍不住擡首望向他的臉,有些怔忪。
若說她是沒見過世面,可沉玉沉樾兩位師兄的面貌皆已非凡俗,可她實在是……從未見過林維清這樣好看的男人。
如今那俊美深刻的輪廓被月色一照,更顯清潤遙杳,如谪仙一般,直直映在心底。她站在這兒,仿佛站進了一個不屬于她的美夢,明知該清醒,又忍不住想沉迷。
林維清便在不遠處,溫聲道:“為師去藏經閣挑了許久,思來想去,還是這雪月九式最适合你。以劍招改作刀法,既除了刀法的霸道煞氣,又不失招式的實用淩厲。你力氣不足,想來用着便剛好。”
“為師先演示一遍,你仔細看好。”
說罷,林維清緩緩拔出佩劍,銀白劍身婉轉映着月華,竟依稀似有斑駁雪痕。
——挽雪劍。
喬四兒眼角閃了閃,已不想去深究為什麼林維清這把本該長眠地底的佩劍又重現了人間。
為了能讓她看清,林維清的動作并不快。
可那一招一式,一擡手一折腰,皎若明月劃破層雲,凜如流風拂過飄雪,皆是隻可意會無法言傳的如詩如畫。
“如何?” 林維清收了勢,卻見小徒弟還杵在原地恍惚發呆,難免清淺歎息一聲,無奈道:“……看明白了嗎?”
“我……” 喬四兒自是什麼也沒看明白,可對上林維清的目光,她莫名便有些緊張,仿佛學堂上交不出作業的心虛孩童,忍不住低下頭去,絞了絞衣袖。
林維清笑着搖了搖頭,寬慰道:“無妨,為師一式一式拆開教你便是。”
說罷便走近握上她持刀的手,帶着她擺開了第一招……
距離太近了……
近到喬四兒能清晰聞到他懷中衣上的松葉清香,還是上次她為他浣洗那件染血外衫時,特意熏上的。
手被擡高,腰肢在他手中被輕柔按下,喬四兒怔怔地看着林維清近在咫尺的容顔,心跳一會兒急促,一會兒停滞,浮浮沉沉,好似整個人都不會呼吸了,需得用盡全力才能在他目光轉開時,偷偷喘上一口氣。
林維清卻眉心一蹙,訓道:“專心運氣,你的腳步都虛了。”
喬四兒頭皮一緊,趕忙依言擺好姿勢。
……
莫名其妙,竟這樣糊裡糊塗地學了一夜的刀。
天色将明未明,喬四兒終于重新回到了自在居,低頭一看,蛟熒刀還在手中……
怎麼連将它放回去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