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陸昭不動,她拽起他的袖子往外走,陸昭擡步跟上她,他盯着她藕荷色衣袂,在後問:“你怎麼來了?”
“官家要我來帶你回家,我倒是想不來,隻怕官家不同意。”
“唔,”他喉間發出一聲奇怪的聲音,低聲喃喃自語,“回家。”
随行内侍瞧見公主帶着驸馬出來了,紛紛跟着,就這樣,驸馬拉着陸昭從延和殿走至鸾鳳殿。
吳皇後笑意融融地點點頭,驸馬能跟公主回來,說明她女兒在這個驸馬心裡有分量。
叫退了侍人,吳皇後喚福琅備茶,又對陸昭道:“當初官家見你與凝柔般配,賜婚時也同我惋惜,你有治國理政之才,着實不該做這個驸馬,但我們愛女心切,一心想讓公主嫁個好男兒,”她說着淚花盈盈,“這三年來,也是委屈你了,寒窗十載,滿心抱負無處施展,我也該跟你賠個不是。”
陸昭站起來斂身行禮,“娘娘折煞臣了。”
不遠處,坐在茶案邊制茶膏的福琅擡眼瞧,陸昭神色淡漠,一副全天下都欠他的模樣兒,此刻她暗下決心,一定要把陸昭推入官場,再不欠他!
吳皇後擡手讓他快坐下,“你這孩子招人疼,打小母親不在身旁,能成長得如此好。”
“嬢嬢,陸昭他不可憐,您不知王氏待他多好。”福琅過去雙手奉上茶,“說起來我是下嫁,娶了大钺的嫡公主,陸昭也沒吃虧,陸家若不揮霍,爹爹給陸家的榮華富貴他們幾輩子都用不完。”
福琅說着,又為陸昭端了杯茶,陸昭垂頭瞧見,茶杯裡竟裝着她點的茶,他以為仍是那苦澀的濃茶。
吳皇後喝了茶,将茶盞穩穩地放到案幾上,這兩人總給她一種又親又離的感覺,外頭傳聞如何吳皇後不在意,但她從旁處得到消息,這二人至今未圓房。
吳皇後望着兩人,忽然說:“兩月前,臨川公主小産,消息傳到宮裡,隻說是臨川公主不小心跌倒所緻,凝柔回宮狀告劉驸馬,說是劉驸馬毆打了公主,但臨川公主說不是,此事隻能不了了之,陸昭,我問你,若真如凝柔所言,是劉驸馬毆打了臨川公主,那劉驸馬該如何處置?”
“公主腹中胎兒雖未落地,但仍是皇室血脈,因毆打而小産,可治毆打者謀逆之罪。”
吳皇後滿意地點點頭,又問:“那毆打公主又是什麼罪?”
福琅不明白嬢嬢為何突然提起這個,她疑惑時,陸昭已起身,“娘娘,臣不會……”
吳皇後擡手讓他坐,“知道你仍對這樁婚事有怨氣,你所追求的,你父親也曾追求過,可往回看看,肱骨之臣少有善終者,官家若未賜婚讓你娶公主,陸家會是什麼結局?”
陸昭緘默,福琅甚是意外地望着吳皇後,孃孃在為她說話?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錯了,原來母親是她最不用費心讨好的人……她鮮見母親如此,肱骨之臣少有善終者,這是皇後能說的話嗎?
良久,陸昭回道:“臣謹記教誨。”
吳皇後又說:“大钺自開國以來,順應祖宗之法,百餘年來無災無難,你想證明自己有能力,寫紮子求變,若錦上添花不成,豈不要成盛世罪人。”
陸昭沒有絲毫猶豫,幾乎是連着吳皇後的話音回的,“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百年無事乃大钺之幸,并非制度無暇。”
吳皇後面色凝重,陸昭卻神色堅定地迎上吳皇後的目光,兩人像是在較量,誰也不眨眼,誰也不說話。
望着這樣的兩人,福琅終于明白了,為何陸昭能憑一己之力把官家逼到躲起來。
陸昭很堅定要變革,但沒有人支持他。
“陸昭!”福琅喊他。
他收回目光,眼皮因酸澀連着眨了兩下。
“你口渴了吧,快喝茶吧,喝完茶,我們回家了。”
陸昭将茶盞送到嘴邊,他曾日日有這樣的茶來解渴,現如今已忘了這茶的味道,今日再飲才知細品,醇厚香甜的茶入口入喉,身體裡舒服了不少。
福琅心想要快些把他帶走,若任憑他在宮裡亂攪,以後就算是他們有了孩子,官家估計也不會讓如此一個渾身帶刺的人進入朝堂,那陸昭可就出不得京了,每日看他在自己眼底下晃悠,煩都要煩死了。
“嬢嬢,”福琅對吳皇後說,“您和爹爹别惱火了,我将他帶回去管教。”
吳皇後點點頭,見女兒攜陸昭離開,她忽然想通了陸昭為何能在宮裡口無遮攔,陸昭好像沒什麼害怕的,但這才是最可怕的。
待兩人走出殿門,吳皇後讓一直候在殿外的崔京進來。
“去禀了官家,說陸驸馬跟公主回去了。”吳皇後阖目揉着鬓角,皺眉道。
“娘娘可是又頭疼了,傳了太醫來瞧瞧。”崔京說。
“公主送來的藥糕很有效,我好多了,隻是這陸驸馬,令人頭疼,”她深深吸了口氣,這樣似乎好像能緩解難受,“看他以前寫的文章,和現在倒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治理之道,陸驸馬學問紮實,文章漂亮,不少士子以之為師,若他帶頭,恐怕京中再無安甯之日。”頓了頓,歎氣道,“他現在年輕氣盛,誰的話都聽不進去。”
“今日我在延和殿外看見了觐見的諸位大臣,陸驸馬在其中,我發現他走路步子比旁人大一些,也邁的快,和那些個大人走不到一起,但方才我瞧見陸驸馬随公主走,壓着步子,始終落公主半步。”
這崔京是在側面說公主能拿捏得了驸馬,但吳皇後心中惴惴不安,凝柔與驸馬關系究竟如何,着實令她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