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爸爸死後,每一個春天都變得很難熬,我總是翻來覆去地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我害怕閉上眼睛,閉上眼睛後害怕前一秒還是爸爸溫柔地俯身吻了吻我的額頭、然後後一秒就是他躺在他的那張小木床上冰冷的屍體,我害怕看到他那副蒼老又疲憊的樣子,因為我印象中的爸爸不是這樣的,他在我的印象中還是六歲時候在遊樂園的照片中的那樣高大、帥氣。”
“我總是睡不着,盡管我困得要死。我白天沒有精神,連應付人的力氣都沒有,活得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我的人生就是這麼一無是處,我毀了許多人的生活,也毀了我自己的。可是我總得活下去,我不想死,不然到了下面沒法給我爸爸一個交代。”
“不用為我感到難過,我跟你說這些也不是想要博取你的同情,對于我來說,這些事情早就已經過去了,随着我改名、整容,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故事。”
楊雪晴說完後低下了頭去,表情不悲不喜,盡管她認為這些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她早已能夠堅強地去面對這些事情了,可是當她真的再次揭開自己的舊傷疤,把血淋淋的真相展現給林品如看的時候,她的心中還是悲傷的要命。
盡管她已經改了名字、有了新的家庭背景,甚至去掉了身上的胎記、給臉上動了刀子,可是終究她還是被原來的自己一直牽絆着,無法做到像是一個局外人一樣講述着自己原來的故事。這是将要跟随她一生的命運,沉沉地壓在她的肩頭,她隻能背負着前行,所有的不堪都給她人生打上了烙印。
楊雪晴原來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講過她的故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想把這些事情講給林品如聽,對方輕易地就勾起了她表達的欲望,她在無數個人面前有無數種樣子,可是隻有在林品如面前的這種樣子是真的,是支離破碎的、是漂泊無依的,是醜陋而又、真實的。
“很抱歉。”林品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也低下了頭去在心中默默消化楊雪晴今天講給她的故事,真是一個充滿了悲傷的、令人難過的故事。
“你沒有什麼好感到抱歉的,相反,林品如,我要感謝你。”楊雪晴擡起頭來看着林品如,緩慢而堅定地說:“謝謝你,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可以講講自己故事的機會。”
那些過去的,自己壓抑在心頭無法向别人訴說的故事,楊雪晴一口氣全部說出來過後突然感到輕松了許多,心上的那塊大石頭也稍微放下了。語言是偉大的,人需要被聽到,因為人類是敏感而脆弱的生物,需要被同類認知到存在、需要被理解和安慰。她一個人在黑夜裡走了太久太久。
從來沒有想到能夠把這些事情說出來,楊雪晴本來還以為這些秘密會被她帶到棺材裡面去,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遇到林品如過後似乎一切都亂套了,她好像等到了一個可以給她救贖的人,她覺得林品如是不一樣的。
林品如低着頭思索着,她實在是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語,于是隻是朝着面前表情有些寬慰的女人伸開了雙臂,她看見楊雪晴的瞳孔瞬間放大、嘴角的笑容随即綻放,楊雪晴毫不猶豫地撲到了林品如的懷抱中去,隻要這樣靜靜地抱着對方,心裡的難過似乎就被治愈了。
言語有些時候也會顯得蒼白無力,對于此刻的楊雪晴來說,一個溫暖的懷抱或許就是最大的安慰吧。隻是,如果這個懷抱能夠隻屬于自己,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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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楊雪晴對于出去玩的抵觸小了許多,于是每天早上一大早就被林品如拖起來穿衣洗漱,然後跟着興緻勃勃的林品如在日本到處遊玩。
日子一天天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回國的日子。林品如自然是很興奮的,她已經想艾莉想得不行了,她還給艾莉買了許多禮物,準備給對方一個驚喜。而楊雪晴的心情顯然就沒那麼好了,她不太想回國,因為回國過後林品如就不是屬于她的了。
看着林品如一大早上起來就開始收拾東西,楊雪晴的心情很郁悶。
“你不是挺喜歡日本的嗎?要不留下來再多玩幾天呗?反正還剩下八天的假期,那麼着急回去幹什麼。”楊雪晴側躺在林品如的床上,手中緊緊抱着白色的枕頭揉捏。
“玩夠了,我現在隻想回家。”林品如繼續收拾自己的東西,頭也不擡地說。注意到楊雪晴想要挽留自己,怕對方違反約定于是提前開口說:“我們之前說好了,玩兩周就回去的。”
楊雪晴郁悶地咬了咬枕頭一角,幽怨地看了林品如一眼後也回房收拾了東西。
飛機從日本起飛,然後又降落在熟悉的土地上,下了飛機林品如深呼吸了一口氣,覺得這久違的熟悉空氣顯得十分清新,楊雪晴站在林品如的身側,看着對方高興的樣子,心裡感到一陣失落,因為她沒有一個等自己回家的人。雖然這次的日本之旅,楊雪晴與林品如之間的關系好了許多,不過終究對方都是有家室的人了,她這樣又算什麼呢?
公司派了車來接她們回去,林品如急着回家見艾莉,于是直接跟司機報上了她和艾莉的公寓的地址,因為公司離得更遠,所以司機先送了林品如回去。
“我先回家了,再見。”林品如從後備箱裡把自己的行李拿下來,然後站在車窗面前和戴着墨鏡望着她的楊雪晴道别,她現在已經把楊雪晴當作了妹妹看待。
“再見,記得按時回來上班。”楊雪晴低下頭去,有些失落地說。司機将車啟動,聽到了引擎發動的聲音過後林品如往後退了一步,正當她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楊雪晴又叫住了她。
“還有,記得想我。”楊雪晴探出頭來說出這句話之後又将頭收了回去,并且關上了車窗、催促司機趕緊開車送她回公司去。于是林品如隻能站在原地看着揚長而去的汽車尾氣露出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楊雪晴這厮似乎回國後又恢複了厚顔無恥的樣子,不過這樣的相處更讓林品如放松一些。
她不太适應楊雪晴在她面前過于正經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