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雪晴坐在車裡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心裡感到一陣又一陣的憋悶,她憋得太久了,也悶得太久了,怎麼原來都不覺得。打開窗戶,夜裡的涼風一下子灌了進來,她冷得一個哆嗦,不過很快适應之後就将頭放在車窗的窗沿上吹拂迎面而來的冷風。
“楊小姐,這個季節裡天氣還很涼,你還是把車窗關上吧,小心感冒。”大壯一邊開着車、一邊通過後視鏡看着坐在後排吹冷風的女人。他來接過楊雪晴很多次了,可是這一次對方卻不知道為什麼顯得尤為煩躁,從上車開始緊皺的眉頭就沒有松開過。
她那樣的女人還是笑着好看些,春花秋月一樣,看了叫人歡喜。
楊雪晴聽到了大壯的話,隻是轉了轉眼珠子冷冷地看了一眼大壯,并沒有做出任何回答,依然将下巴墊在車窗的窗沿上吹冷風,眼睛呆呆地看着城市的夜晚閃爍的霓虹。她原來對于自己的命運總是一副既來之、則安之的态度,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煩躁過。
城市的夜空灰蒙蒙的一片,夜裡閃爍着能晃花人的眼睛的七彩霓虹,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濁世就是一片泥潭,陷進去就陷進去了,陷得深了也就不覺得有什麼了。楊雪晴的臉被冷風吹得發痛,可是她卻比任何時候都渴望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她感覺到自己的心正在不安地跳動着,撲通、撲通、撲通,劇烈的心跳的聲音在耳膜震動,那麼鮮活、那麼清晰。
眼睛有些酸澀,迎風灑淚的景象太過滑稽可笑,楊雪晴收回腦袋正坐在後排,眼睛通過後視鏡直勾勾地盯着正在開車的大壯,每次王老闆叫來開車接自己的都是這個男人。原來楊雪晴對王老闆沒什麼感覺,所以對大壯就沒有什麼感覺,隻覺得對方是個忠厚木讷的男人。
可是現在楊雪晴卻恨透了王老闆,所以連帶着看大壯的眼裡,都多了幾分怨毒。不過大壯為人确實木讷到愚笨的地步,他看不出來楊雪晴眼裡的恨意,隻是不知道那個千嬌百媚的大美女為什麼要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大壯看了看後視鏡後迅速地低下頭去,然後黑黑的臉上浮現一抹詭異的紅色,整個人的臉色又紅又黑,顯示出一副癡漢的憨态來。
男人見了她流露出這副癡态的,十個中有九個,唯獨剩下的一個還是個男同性戀。楊雪晴對這副場面早已經司空見慣,她習慣于賣弄自己的美色來讨好男人,或者女人。她把美色當作資本,将那些想入非非、垂涎三尺的狼豺虎豹收作裙下之臣。她早就已經習慣了這一切,知道那不過是自己選擇的混日子的辦法。她沒想過自己會後悔,也不覺得有什麼可後悔的。
她錯了。楊雪晴垂下頭去,想起男人女人交織的白花花的身體,心裡泛起一陣一陣的嘔意。男人肥胖而松弛的身體重如千斤,壓得她夜裡幾乎喘不過氣來。除了肥肉,不修邊幅的男人們的體臭和口臭同樣也讓人惡心,她還得打起精神面對那一副副猥瑣油膩的尊容。她知道那個時候應該把自己當作一具屍體,靈魂從□□中剝離,這樣就可以勉強放任自己的堕落。
可是現在她卻再也不想那樣做了。
或許是因為她的靈魂,似乎找到了歸處。
車子在飛快地行駛着,越迫近王老闆住的酒店時楊雪晴的心裡就愈發的煩躁。大壯一向是個很沉默的人,他注意到了楊雪晴今夜心情不好,可是卻什麼話也沒有說。他喜歡這個漂亮的女人,因此每次老闆給他派任務的時候他都在心裡偷着樂。可是他又怕老闆給他派任務,因為這意味着自己車後座上坐着的那個天仙般的人物,要被王老闆那樣的人糟蹋。
大壯心裡是感激王老闆的,王老闆看他為人老實于是賞了口飯給他吃,讓他能夠在這個大城市裡養家糊口。而且如果不是因為王老闆的緣故,恐怕像是楊小姐這樣天仙一樣的女人,他這樣的人隻有在夢裡才見得着;可是大壯又打心底裡瞧不起王老闆,他覺得王老闆這個人有了老婆還在外面拈花惹草,不正經。他還覺得王老闆糟蹋了楊雪晴這個仙女,有罪過。
雖然大壯愚鈍,文化程度不高,不過在他淳樸的世界觀裡,美好的事物是要小心翼翼地保護着欣賞的,而不是被像王老闆那樣的人拿來糟蹋的。他同情楊雪晴,可是卻什麼也做不了。
“停車,我要下車!”車子又經過了一個十字路口,眼看着都要到酒店的時候被楊雪晴突然叫停,她心裡燃燒着一陣抑制不住的渴望,楊雪晴覺得自己已經徹底地瘋了,可是她還想繼續瘋下去,她知道自己現在已經回不了頭了,至少今晚她心裡已經裝滿了另一個人。她承認她的确是個放蕩的女人,可是今晚她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放任自己和王老闆繼續那種交易關系了。
大壯愣住了,他不知道楊雪晴今晚為什麼如此反常。不過他并沒有停車,而是繼續往前開着,直到楊雪晴瘋了一樣、不管不顧地去扒拉門把手,他才滿頭冷汗地踩停了刹車。
“今晚放我走吧,就跟幹爹說我半路上身體不舒服回去休息了,他不會為難你的。”楊雪晴見大壯停了車,于是趕忙從車上跌跌撞撞地下來,大壯也跟着下了車。
“楊小姐,既然已經堅持了那麼久了,為什麼不能繼續堅持下去呢?”大壯有些惋惜地看着楊雪晴,他也不知道該為楊雪晴的決定而高興、還是遺憾,他知道楊雪晴這一路走來有多不容易。他看着面前神色冰涼的女人,繼續說:“這個機會老闆能給你,同樣也能給别人。王老闆永遠不會缺女人。”
“不,今晚我得走。”楊雪晴堅決地看了一眼大壯,然後轉過身去在空空蕩蕩的大街上伸手招攬出租車。她穿得很單薄,四月的季節裡穿着一條連衣裙和一件包身的外套,美麗又凍人。
“你去哪裡,我送你過去。”大壯咬了咬牙,鼓起勇氣對楊雪晴說。可是那個女人卻像是聽不見他說話一樣,頭也不回地依然在冷風中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