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縫隙深處,在濃得化不開的陰影裡,緊貼着他後背的位置——
一隻眼睛!一隻巨大、渾濁、布滿猩紅血絲的眼睛,正從沙發底下的黑暗中,死死地、怨毒地凝視着他!
那瞳孔深處,隻有一片死寂的冰冷黑暗。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隻恐怖巨眼的周圍,在陰影的褶皺裡,隐隐約約可以看到……無數細小的、白色的、正在緩緩蠕動的東西。
是蛆。
那隻巨大的、爬滿蛆蟲輪廓的恐怖眼睛,在陰影裡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怨毒的目光更加凝聚,無數細小的蠕動感變得更加清晰。
他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身體猛地向前彈射出去,帶倒了身後沉重的單人沙發。
“哐當——!”沙發翻倒在地,巨響震耳欲聾。
他趕緊遠離了沙發,驚魂未定地、死死盯着那個翻倒的沙發。
沙發底下,空空如也。隻有幹淨的地闆。
幻覺?
冷汗浸透裡衣。他蜷縮在牆角,身體劇烈顫抖。指尖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後背——那個被“東西”緊貼的位置。衣料冰涼,什麼也沒有。
宮野明美沒有來。這冰冷的囚籠裡,隻有他。隻有他,和他帶回來的“東西”。
他緩緩擡起頭,目光空洞地掃過這個墳墓般的空間。冰冷的燈光,冰冷的瓷磚,冰冷的家具……沒有一絲“家”的氣息。
而他自己,又是什麼?
他可悲的意識到,他被這個瘋狂的世界同化了。
他扶着冰冷的牆壁,極其緩慢地、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避開地上的染血黑風衣,踉跄地穿過冰冷的客廳,重新走回黑暗的浴室。
他走到洗手池前。黑暗中,鏡子裡映出一個模糊蒼白的行屍影子。
他擰開水龍頭,伸出雙手放在水流下。
他洗得很慢,很仔細。一遍又一遍。
水流聲中,他緩緩擡起頭,看向那面在黑暗中如同深淵入口的鏡子。鏡子裡,那張蒼白、濕漉、布滿水珠的臉,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
那雙空洞的眼睛,仿佛與記憶中巷子裡的排水溝蓋闆、浴室的地漏蓋闆、沙發底下的黑暗縫隙……緩緩重合。
那爬滿蛆蟲的女人的臉,那冰冷的亡者的凝視,從未離開。她就在這鏡子的深處,在這安全屋的每一寸陰影裡。
黎洺關掉了水龍頭。水滴順着他的指尖滴落,砸在陶瓷水槽裡,發出清晰的聲響。
他轉過身,像一個接受了終極判決的囚徒,拖着沉重虛脫的步伐,走向卧室那張冰冷的床。
黎洺将自己摔進冰冷的被褥之中,像一具被丢棄的破布娃娃。
身體接觸到冰冷的床單,徹骨的寒冷包裹着他。他拉過被子,将自己緊緊裹住,蜷縮起來。
黑暗中,他睜着眼睛。望着天花闆模糊的輪廓。
宮野明美沒有來。
這很好。他想。她不該來。但就算是自我感動也好,他一定會救下她的。
安全屋死一般的寂靜。
黎洺躺在冰冷的床上,身體蜷縮,像一具提前入殓的屍體。
“我的未來……早就被毀掉了……”
那些掙紮,多麼可笑,多麼無謂。
他緩緩地、輕微地側過頭。視線投向卧室門口的黑暗,仿佛再次“看到”客廳裡翻倒的沙發,那片吞噬光線的陰影。
黎洺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黑暗中,那張爬滿蛆蟲的、蒼白的女人的臉,在眼睑後方浮現。沒有恐懼,沒有驚駭。
一絲詭異的平靜降臨。
仿佛亡者,終于找到了歸處。
身體的熱量在持續流失。意識在冰冷的麻木中模糊、下沉。
在徹底沉入黑暗深淵之前,他仿佛又聽到了那個聲音。那個冰冷、帶着金屬質感、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輕哼。
是琴酒。
“哼。”
黎洺的嘴角,在黑暗中,極其微弱地、近乎不可察覺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那不是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