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
那是一雙屬于十五歲少年的手。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卻尚未完全長開,帶着少年特有的清瘦感。皮膚是健康的白皙,幹淨得沒有一絲疤痕或老繭,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齊,透着淡淡的粉色。
他動了動手指,關節靈活,觸感敏銳。他擡起手,指尖輕輕觸碰自己的臉頰——溫熱的。
他穿着系統設定的衣物,海風灌進袖口,鼓動着衣襟。深卡其色的工裝褲布料厚實,褲腳被風吹得貼在腿上。腳上的帆布鞋踩在粗糙的木闆上,能清晰地感受到木闆的紋理和輕微的晃動。
一個有着柔軟棕色短發,紫色眼眸清澈透亮,面容幹淨秀氣,帶着幾分少年人特有青澀的陌生男孩。
好幹淨的身體。
像一張從未被塗抹過的白紙。沒有罪惡感,沒有染血,也沒有亡靈的凝視。
隻有海風,夕陽,海鷗的鳴叫。
一種令人虛脫的巨大輕松感,混雜着強烈到荒謬的不真實感沖擊着他。
他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臉,指尖劃過挺直的鼻梁、微薄的嘴唇、輪廓清晰的下颌線……
這完全是他當年在遊戲裡精心捏出來的、自己最喜歡的臉型之一——不過是少年版。
紫色的眼眸在夕陽餘晖下,倒映着橘紅的海面,讓他感到一絲微弱的、幾乎被遺忘的懷念。
【身份載體‘星野明’構建完成。深度合理化覆蓋啟動。信息屏蔽力場展開。】
【當前錨點時空:月影島,西曆XXXX年X月X日,黃昏。距離關鍵事件:7天。】
【警告:載體死亡将直接作用于宿主本體精神,造成不可逆重創】
系統的提示音如同冰冷的鈎子,将他從短暫的恍惚中猛地拽回現實。
夕陽正在加速沉沒,海面的金紅迅速褪去,染上深沉的靛藍和紫灰。暮色四合,碼頭上的人影變得稀疏。
他環顧四周。
小小的碼頭顯得很安靜,隻有兩三個穿着防水圍裙的漁民在碼頭邊整理漁網和收獲,木桶裡裝着還在蹦跳的海魚,散發着濃烈的海腥味。
不遠處,一個穿着中年男人吸引了他的視線——半舊藍色制服,戴着鴨舌帽,身材敦實,正拿着一個登記本,疑惑地打量着棧橋盡頭這個孤零零站了許久的陌生少年。
他應該就是碼頭管理員。
星野明深吸了一口氣,他迅速編造了自己的來曆——一個和家人失散、被獨自遺留在陌生小島上的十五歲少年。他需要将“黎洺”的疲憊、冰冷和警惕,深深地、牢牢地鎖進這具新身體的最底層。
他調整了一下肩上的背包帶,邁開腳步,朝着管理員走去。
腳步刻意帶上一點猶豫和沉重。當他走近時,紫色的眼眸擡起,裡面清晰地映出管理員的影子,并适時地流露出一種混合着無助和強裝鎮定的求助神色。
“那個……非常抱歉打擾您了,先生?”他的聲音刻意放輕,帶着少年人變聲期特有的、微微沙啞的青澀感,語氣裡充滿了不确定的試探,
“請問……您知道公民館怎麼走嗎?或者……這附近有沒有可以讓我暫時……借住幾天的地方?”
他一邊說,一邊有些慌亂地在背包側袋裡摸索着,心念一動,掏出了系統準備好的,一個略顯皺巴的深藍色學生證。證件上的照片正是他此刻的模樣,名字“星野明”清晰可見,下面是東京一所普通公立中學的名字和校徽。
他雙手将學生證遞過去,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顯得十分緊張。
“我和媽媽還有……繼父一起來島上……本來想散散心。”他語速稍快,帶着一點不易察覺的、提到“繼父”時的抵觸情緒,“下午……我和繼父吵了幾句,就一個人跑開了……等我回去找他們的時候……”
他低下頭,聲音更低了些,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旅店的人說……說我媽媽突然肚子疼得很厲害,像是闌尾炎……繼父他急着帶媽媽坐最後一班船趕回東京的醫院了……他們……他們沒找到我……”
他從外套口袋裡又摸出一張折疊得很小的便簽紙,顫抖着展開,上面是系統生成的、略顯潦草的女性字迹:
“明,媽媽突然肚子劇痛,必須立刻回東京手術。對不起!你看到留言務必留在島上安全的地方,不要亂跑!等七天後的船回來!媽媽會沒事的,别擔心!——愛你的媽媽。”
管理員大叔接過學生證和便簽,借着棧橋邊昏黃的路燈燈光仔細看了看。
證件照片和眼前的少年完全一緻。便簽上的字迹和内容,配合少年蒼白疲憊的臉色、微紅的眼眶和身上沾染的塵土,構成了一副極其真實且令人同情的畫面。
“哎呀!我的天哪!”管理員大叔倒吸一口涼氣,臉上瞬間布滿了同情和一絲對那“不負責任繼父”的不滿,“這……這叫什麼事啊!你媽媽病了是大事,可怎麼能把孩子一個人丢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島上!”
他把證件和便簽小心地還給星野明,語氣變得無比溫和,“孩子,别怕,公民館啊,順着這條路一直往上走,看到山坡頂上一棟很大的、有點老舊的木頭房子,挂着牌子那就是了。不過這個點,”
他看了看暗下來的天色,“公民館裡估計就剩下值班的老頭了,可能幫不上太多忙。借宿的話……”
他皺着眉,搓着粗糙的大手,顯然在努力幫這個可憐的孩子想辦法。“島上有家小旅館,‘月影莊’,就在公民館旁邊不遠。但是……”
他看了看星野明身上并不算特别高檔的衣物和那個樸素的背包:“你一個學生,身上帶的錢夠住幾天嗎?吃飯也是問題……或者……”
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像是想到了絕佳的主意:“對了!診所,我們島上的診所,麻生圭二醫生!他可是個大好人,醫術好,心腸更好!
他家就在公民館後面那條小路下去不遠,獨棟的房子,門口有診所的牌子,很顯眼的。他家地方挺寬敞,兒子好像跟你年紀差不多大!你去跟麻生醫生好好說說你的情況,他肯定會收留你幾天的!他夫人千代子太太也特别溫柔!”
麻生圭二醫生!
星野明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帶來一陣輕微的眩暈。如此順利,如此自然!
系統精心安排的“滞留少年”身份,配合他此刻展現的、完美契合身份的無害、脆弱與求助姿态,像一枚精準的鑰匙,瞬間就為他打開了通往麻生家的大門!
“麻……麻生醫生?”星野明微微睜大了那雙清澈的紫色眼睛,裡面恰到好處地蒙上了一層水汽,“他……他是醫生嗎?太好了……我媽媽就是突然生病……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 這句話裡蘊含的對母親的擔憂,半真半假,異常動人。
“對對對!麻生醫生!我們島上唯一的醫生,也是位了不起的鋼琴家呢!彈得可好聽了!”管理員大叔見他這樣,更是熱心,用力地指向村落的方向,“就沿着這條路一直走!别怕,天剛黑,路上有燈!
看到公民館的大房子别進去,從它右邊那條鋪着石闆的小路下去,走個兩三分鐘就能看到診所的燈牌了!快去吧孩子!跟麻生醫生好好說,把證件和媽媽留的條子給他看!他一定會幫你的!”
“謝謝您!真的太謝謝您了!您真是好人!”星野明深深、深深地鞠了一躬,語氣裡的感激幾乎要滿溢出來。
他背好雙肩包,再次道謝後,轉身踏上了管理員所指的那條通往月影島村落的上坡路。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晖徹底消失在地平線之下,路燈昏黃的光暈在蜿蜒的小路上投下他長長的、晃動的影子。
空氣中,海風的鹹腥被草木的清新氣息取代,遠處人家飄來若有若無的柴火與飯菜的混合香味。
甯靜的小島在暮色中沉靜下來,隻有偶爾幾聲犬吠和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以前的他,隻能隔着次元的壁壘,在屏幕前扼腕歎息。
而現在,他站在了這裡,站在了悲劇發生之前,以一個全新的、幹淨的、名為“星野明”的身份!
紫色的眼眸深處,屬于“黎洺”的疲憊,被一種近乎偏執的堅定強行壓下。
他必須成功!不僅僅是為了那至關重要的羁絆值,不僅僅是為了兌換那些能保護明美、甚至或許能讓他擺脫組織的道具。
更是為了證明——證明在安全屋那絕望的冰棺裡,那個蜷縮着的,瀕臨崩潰的,卻依然死死抓住“要救明美”這最後一根稻草來證明自己人性未泯的他,并非徹底的幻覺!
拯救麻生一家,阻止那場本不該發生的慘劇,就是在拯救他自己那搖搖欲墜、即将被黑暗徹底吞噬的靈魂碎片!
他要去敲響麻生家那扇門,以一個迷途的少年的身份,去接近那個即将墜入地獄、卻對此一無所知的家庭。
他擡起頭,望向村落深處,那裡,一片溫暖的燈火在夜色中格外顯眼。
這一次,那曲本該成為安魂曲的《月光》,隻會為藝術的美好而奏響!
悲劇,絕不允許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