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火焚不盡曠野,野心自然殺不死她。
待來年春意沛然,曠野自會燃起冷寂的焰色。
裴野蓦地擡起眼睫,眈眈注視着周身冷冷清清的女孩。
明明未施鉛華,卻偏生一雙似蘸了胭色的眉眼,挑起的弧度勾出危險的旖旎。
斜睨時眸中流光潋滟,刀刀剜刻着旁人心魄。
“确定?”
天光忽明忽暗,映得他淺笑時的側臉若隐若現。
“确定。”
冷鸢抿了抿唇,不明所以望向抛出問題的人,不詳預感漫上心頭。
“你問我幹嘛?”
壓了壓聲線,循着内心臆測,探口即出。
“你說呢?”
裴野熄滅了手中幽藍的熒幕,後頸汗濕的發根被指節攥亂,心旌搖曳地打量她顱頂新生的色彩。
不得不承認,方才對視的一瞬,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知曉她去了理發店,卻沒想到染了個這般野的發色。
整個人似一翥盈軟澄澈的黎明閃蝶,又像一朵明知凋零仍不肯低頭的藍色妖姬。
近乎疼痛的灰藍,糜頹中透着孤傲,靡豔中藏着不屈,亘古不滅。
“不知道。”
心底無端騰起一股無名業火,冷鸢瞵視他,又擡高聲線分貝。
莫要告知她,他為她紋身。
沙發上沒骨頭斜仰的人,興緻淋漓地揚揚眉。
“不是年級第一嗎,這都不明白?”
腔調滴滴答答漏着散漫,似街巷野貓喉間的恹恹呼噜,混着痞勁兒與懶得理人的閑怠。
“……”
南麓群山的苦楝花在雲峰間卷起绛色的海浪,冷鸢的心髒曲線彎彎曲曲波動。
“高考完腦子退化了,不可以嗎?”
她銜着奶茶吸管,含糊不清地回怼。
整個刺青館内的溫度驟冷。
兩人難道認識?
北麓群山各種深淺的綠色織就雲巒的蓑衣,裴野的眸色晃過微不可察的顫動。
“腦子退化了是吧?要不我給你紋個腦力激活符?”
“保管你靈感泉湧,怼人都帶詩情畫意。”
唇角漾開蠱惑的笑意,讓人無端生出既想逃離又忍不住沉溺的悖論感。
“……”
冷鸢眉梢挑釁地輕揚,毫不示弱地以藐視回敬。
“我是不是還要謝謝裴大刺青師?”
她刻意放緩語調,咬重每個字音,嘲諷之意不言而喻。
幕空驟然間烏雲密布,鉛灰雲層沉沉壓下梅江兩岸,天色轉為壓抑的青黛。
裴野眼底燃着興味,壞意藏在低垂的睫羽下,連眉梢都染上狡狯的光。
“叫聲哥哥就不用謝了。”
“免費給你紋。”
“……”
不、要、臉。
冷鸢握着奶茶的指節泛冷澀,咬牙切齒地咒罵由人。
“裴野,你有病啊。”
不知為何,裴野對她愠色盎然的模樣頗覺有趣。
慢條斯理從褲袋拈出一枚薄荷煙,沒點燃咬在唇畔。
“我是第一個被年級第一罵的人嗎?”
寡廉鮮恥的诘問聲在牆壁間回響,纏着室外漸杳的蟬鳴。
自問自答的遊戲向來是他的消遣,此刻更添了幾分勝券在握的诙諧。
“那我還挺榮幸。”
“……”
冷鸢按捺住翻湧的白眼,憤憤然将視線擲向别處。
耳畔蟬聲忽遠稀落,唯有他咬煙的邪笑如芒在背。
偏偏有人将探詢的目光釘入兩人交錯的陰影中,一道刻意僞飾酸澀的女聲沉甸甸墜入耳廓。
“你們兩人認識嗎?”
“不認識。”
兩道清冽聲波意外相碰于粘稠真空。
他們各自垂着眼睫,否認時連目光都吝于交彙,姿态反倒像在欲蓋彌彰地為真相蒙紗。
“……”
不認識互相怼什麼?
提問者喉間無聲滾過吞咽的動作,瞳仁在兩人冷冷的眉眼間掃視。
她和裴野認識三四年了,對他的脾性還算了解。
若真不認識,他連敷衍都懶得施予。
若認識,也不過是客套的禮節性寒暄。
絕不會如方才這般,言辭看似針鋒相對,實則暗藏暧昧不明的試探。
頓時讓她恍惚了一瞬。
他站在喧嚣中央,心卻像一片野草。
不追逐風向,不讨好陽光。
成敗如過眼雲,得失似流水聲。
這才是他原本的模樣。
梅雨昏天,柏油路蒸騰起濕濡的灰色水霧。
雨聲時疏時密,梅江在梅雨中變得恍惚。
遠處傳來斷續的悶雷聲,刺青館的霧氣在窗面凝成朦胧的膜,隔絕了外界的潮噪。
冷鸢喉頭哽住一團火,耳畔蟬鳴時遠時近,她聽見自己帶着未清醒黏糊感的聲色。
“可以開始給我紋身了嗎?”
裴野攤攤手,喉腔又薄又涼,還藏着沙沙的倦意。
“随時開始。”
勝券在握的從容,早已刻進骨血。
冷鸢身着一件不規則開叉短T,衣擺稍作撩動,大片肌膚在光暈下若隐若現。
她輕旋腰肢,将線條優美的肋部輪廓展露于裴野的視線中。
“疼告訴我。”
裴野手持銀亮器械,沒幾分真心地關心。
“……”
痛感遊走經絡,她齒關緊咬,将喉間的呻吟逼回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