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排的冷知諾等人指尖狠掐手心,齒間幾乎要咬出血痕。
理智在嘶吼着“不可能”,可當落日橙與冰藍灰交疊時,無人能否認畫面令人心折。
夏夜的燥熱在潮氣中攀升。
幾縷連綿雨絲灰空飛串。
冷鸢自口袋内拈出一枚陪伴她高考的梧桐葉書簽,将書簽輕輕抛向黑壓壓觀衆群中,葉片在空中劃出一道溫柔的弧線,落入一名低頭啜泣的女孩手中。
梨渦在臉頰綻開甜軟的窩,她握緊話筒,音色洋洋盈耳。
“别怕黑夜漫長,擡頭看看,我們頭頂的星光,從來都是為勇敢者而亮。”
可無人告知她,勇敢的代價将是什麼。
一域夜霧迷漫的操場上,有人擎着寫滿困惑的紙條踉跄登台,紙頁在掌心揉皺。
有人将祝福疊成紙飛機,任它們乘着氣流沖向無垠的夜空。
裴野俯身拾起一枚墜落的紙飛機,稚拙的字迹歪歪扭扭。
「我也想成為照亮别人的光。」
唇角勾起清淺的笑痕,将紙飛機再度擲向漆空。
紙飛機在夜風中盤旋攀升,最終栖停在教學樓頂,宛如一枚被定格的心願。
刹那間,一盞盞教室的燈火無邊無際點亮。
冷鸢最後一句話重重埋及每個人心尖。
“跨過梅雨季,落地就是新的夏天。”
潮濕是暫時的,成長是永久的。
挺過梅雨季,人生再無‘雨季’可懼。
滂沱大雨霍然而至。
措手的衆人落了滿身濕水汽。
黑黢黢的操場上,藍白相間的身影和好朋友盡情嬉戲打鬧,權當風雨是無關緊要的點綴。
連笑聲都沾了潮氣,輕飄飄墜在半空中,久久不散。
冷鸢伏于巨幕前,身後一片流動冷白,照得她每一寸輪廓都在發光。
裴野自她登台一刻起,目光如膠似漆黏于她身上。
今夜的她,美得不像話。
驚心動魄的破碎感,清泠氣質恍若隔世。
灼人的注視終究成了有形有質的桎梏。
她微微側轉腰肢,向右側讓出一掌寬的縫隙,逃避某種過于滾燙的呼吸。
偏偏挺拔的陰影頃刻間覆壓過來。
一尺,兩尺,光影在兩人的博弈中不斷坍縮、重組,似一場無聲的華爾茲,她退,他進,他再進,她又退,直至舞台邊緣的冷光都染上了焦灼的溫度。
最後人急了,兇巴巴喚他名字。
“裴野。”
裴野卻佯作懵懂,唇角綻出狡黠的笑渦。
“幹嘛?”
明知故問。
冷鸢暗暗咬咬牙,偏生沒辦法對他歪七扭八的笑生出半分愠意。
隻得将眸光抛向風雨中恣意揮灑的學弟學妹。
十七八歲的雨,是含笑淋的,無畏無懼,無悔無殇,唯有青春滾燙的溫度。
雨水浸染校服成深藍色,笑聲卻濺起千重浪花。
人群中有聲音毫無顧忌響起,似穿透雨幕的号角。
“一起奔跑吧,趁青春正熱烈。”
滂沱大雨澆不滅的,是十七八特有的瘋長的勇氣。
舒爾間,響應聲重重漾開,他們在雨中穿梭,校服翻飛,言笑晏晏。
今夜,雨水和青春撞個滿懷。
他們是自己青春電影中的主角,光環閃耀。
冷鸢眺望他們,思緒忽而飄回最近熱議的一個話題。
「青春裡最浪漫的事情是什麼?」
各社交平台上的評論千差萬别。
有人覺得是與喜歡的人共同觀賞日出,有人認為是為夢想奮鬥的每一個瞬間,更有人難忘與好朋友在操場上任由雨水打濕的酣暢時刻。
在雨中相遇的十七八歲,連狼狽都如同一封浪漫的情書。
原來青春最浪漫且無畏的事,是淋濕也不分開。
評論區很快漾起新話題。
「和你淋雨的人還在一起嗎?」
——沒人再陪你狼狽。
——雨沒變,變的是淋雨時身邊的人。
——淋雨的沖動還在,隻是再沒人遞傘。
「還記得那次淋雨嗎?」
——早忘了,隻記得你沒帶傘的樣子。
——成長的代價,是學會一個人等天晴。
——十七八歲的雨是故事,後來的雨是回憶。
那天冷鸢鬼使神差敲下一行字。
「多想永遠淋濕,永不晾幹。」
永遠困在小小的梅江。
似乎……也未嘗不好。
至少,爸爸媽媽都在。
遠處塔吊的輪廓被暴雨吞沒,隻剩下頂燈的一點灰黃,如一枚即将熄滅的星。
她隐約聽見一道半蠱惑似的引誘聲,在夜風中低低蕩開。
“加個聯系方式,我去尋把傘來,不讓你淋雨。”
“……”
好…大的誘惑。
冷鸢壓下掀眼皮的沖動,卻也鬼使神差解鎖界面,調出二維碼。
屏幕微光映在裴野眼底,似一片晾曬的薄雪。
他怔了怔,讪讪抓了抓碎發,倉促掃完二維碼,好友申請即刻通過。
冷鸢以為他去尋一柄庇護的傘,腕間卻忽被一簇滾燙的溫度攫住。
連帶一道潮濕蠱惑的音節從耳輪壓下。
“傘骨撐不起青春,索性讓雨淋透。”
旋即,整個人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拖拽着滾落台階。
冰冷的雨絲割裂了臉頰的知覺,是清醒的刺痛與迷醉的恍惚交織。
潮潤的眸睫凝滞半空,對望近在咫尺的冷戾臉龐,瞳仁久久失焦了。
若青春有氣味,應是雨後教室的立體感官:濕潤的課本潮紙黴香、發梢滲出的柑橘清澀,與數年不散、滲入牆縫的雨腥。
天地被雨水摁入寂靜,隻剩耳邊的碎語,和心跳在雨中發芽。
世界在她顫抖的視野内模糊虛化,而遠處燈火明明滅滅,永懸于無法泅渡的溫暖彼岸。
淋一場雨,學會在泥濘中也能大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