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村委會辦公室。
餘楸癱在會議桌上,額頭抵着冰涼的桌面。
“整改資金,整改資金。我哪來那麼多錢啊?他以為我是印鈔機嗎?”
林小櫻在一旁削蘋果,刀工娴熟得讓果皮連成長長一條:“哎呀,不是還有幾天嘛。再說了,原書記隻是讓你先交個方案,又沒讓你立刻變出錢來。”
“你太天真了。”餘楸擡起頭,眼下挂着兩個明顯的黑眼圈,“他那是讓我告訴他,怎麼把這二十萬掙到手!”
“二十萬?!”林小櫻手一抖,果皮斷了,“這麼多?”
“最少也得這個數。”餘楸又趴了回去,“我一個無業遊民,又不能偷又不能搶,上哪弄這麼多錢?”
“是啊,等到賣螃蟹的季節還有幾個月呢。”林小櫻把削好的蘋果遞給她。
餘楸接過蘋果狠狠咬了一口:“不然我開個小飯店?專賣河鮮?”
“你可打住吧!”林小櫻一臉驚恐,“你那叫做飯嗎?那叫下毒!上次你煮的魚湯,我家貓聞了都繞道走!”
門外傳來一聲清晰的嗤笑。
餘楸頭都不用回就知道是誰。
她往椅子上一躺,仰頭看着天花闆:“原書記終于來了?說好的八點半見面呢?睡過頭了?”
原朗邁着長腿走進來,他今天穿了件深藍色襯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男人徑直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在餘楸眼下的烏青停留了兩秒。
“秋秋姐,沒睡好啊。”語氣裡帶着明顯的揶揄。
“是啊,不能跟原書記比。”餘楸皮笑肉不笑。
“城裡豬,睡眠質量就是不一樣。”
“還有,能别一個口一個姐嗎?”
“我不就比你大了三歲?搞得好像我很老一樣。”
原朗嘴角抽了抽,顯然沒料到這個稱呼,更沒料到餘楸跟吃炸藥了一樣嘴皮子突突的。
他打開公文包,取出一疊文件:“說正事。你的籌款方案呢?”
“拜托,我連預算都不知道,怎麼做方案?”
餘楸坐直身體:“原書記,蟹塘要修就是一整個村子都要修。該拿多少錢,多少人拿,每家拿多少,都還沒定數呢。你不給我吃顆定心丸,我哪來的攢錢動力?”
原朗輕哼一聲,甩過來一份文件:“前天已經開過村民代表會,修塘的事定下來了。這是草拟的預算,很快會上報。”
餘楸拿起來細看。文件做得相當專業,從材料費、人工費到機械租賃,每一項都列得清清楚楚。
她不禁多看了原朗兩眼——這男人辦正事的時候,倒是有模有樣。
但當目光落到總預算那欄時,她猛地瞪大眼睛:“五十一萬八千六百?!”
一句髒話脫口而出,她瞬間後悔。
靠——!
原朗皺眉,眼神裡的嫌棄都快溢出來了。
“抱歉,沒忍住。”餘楸趕緊抿住嘴,“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啦。”
“但這...…這也太多了吧?”
“多?”原朗修長的手指敲擊文件,“塘壩主體用鋼筋混凝土加固,一延米造價就要四千三。晨陽村總共八百六十米塘壩,光是這一項就三十萬出頭。”
他翻開另一頁:“你們村地勢高,蟹塘地勢低,雨季水位能漲兩米。普通材料扛不住,必須用防滲防沖刷的複合材料。”
又指向一張手繪圖紙:“還有這個拐角處,去年就被沖垮過,需要額外打樁加固。”
餘楸聽得一愣一愣的。這些專業術語從原朗嘴裡蹦出來,配上他那張精英臉,居然莫名有說服力。
“但是...…”她弱弱舉手,“這麼多錢都要我們自籌?不能跟鎮上或者縣裡申請點資金嗎?”
原朗白了她一眼:“要是找縣裡有用的話,我犯得着找你?”
“你這話什麼意思?”
“意思是,”男人往後一靠,雙手交叉放在腹前,“縣裡今年的水利資金全撥給青林村修水庫了。鎮上倒是願意給五萬,但要求我們先自籌十五萬,他們再配套。”
他眼神銳利起來:“餘楸,你知道什麼叫'配套資金'嗎?”
餘楸誠實地搖頭。
“就是不見兔子不撒鷹。我們拿不出十五萬,那五萬也泡湯。”
餘楸啞口無言。她雖然沒學過考公那些東西,但也明白現在情況有多棘手。五十萬的缺口像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慢吞吞地問:“所以...…為什麼找我?”
“第一,是你踢壞了塘壩,螃蟹越獄,修整塘壩迫在眉睫,你是一切的起源。”
“第二,你、我、林小櫻,是村裡唯三的大學生。而你,是唯一的碩士。”
“不找你找誰?”
餘楸張了張嘴,卻無法反駁。确實,比起那些連微信支付都用不利索的叔伯嬸姨,她這個“高材生”似乎責無旁貸。
“我知道了。”她收起文件,難得正經,“我會盡快想個方案出來。”
起身要走時,原朗突然開口:“餘楸。”
“又幹嘛?”
“你下的是砒霜還是鶴頂紅啊?”原朗指了指她随手放在桌上的保溫杯,“村委會可沒準備洗胃設備。”
餘楸這才反應過來他又在嘲諷她的廚藝。
她一把抓起杯子,惡狠狠道:“去你的!”然後拽着全程憋笑的林小櫻沖出了辦公室。
“喂!下次讓我嘗嘗!”
“想、得、美!”
走廊上,林小櫻終于忍不住笑出聲:“'城裡豬'?你也太敢說了!”
“誰讓他先惹我的!”餘楸氣呼呼地擰開杯蓋,灌了一大口,“不過...…”
“不過什麼?”
餘楸望向窗外忙碌的村民,聲音低了下來:“他做的預算确實挺專業的。材料、人工、機械,連運輸損耗都算進去了。”
林小櫻眨眨眼:“喲,我們秋秋居然誇人了?”
“我這是就事論事!”餘楸臉一熱,“再說了,專業歸專業,五十萬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