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也是想試試嘛……”魏無羨的聲音同樣壓得很低，帶着點安撫，“我跟她說了，就這一次，下不為例！她保證得可認真了！”

“保證？那藍家那兩個呢？”江澄的聲音充滿憂慮，“他們要是知道了，阿蓁以後在雲深不知處還能有好日子過？！”

短暫的沉默後，魏無羨的聲音帶着一種洞悉的冷靜：“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阿蓁布陣前，手稿肯定給藍曦臣看過。藍曦臣是什麼人？能瞧不出那是什麼東西？你第一眼不也懷疑了？隻是沒問罷了。他們要的是暫時解決水行淵的法子，隻要有用，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默許了。”

“默許？”江澄的聲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壓下去，帶着切齒的怒意，“那就拿阿蓁當槍使？！”

“放心，”魏無羨的語氣沉了下來，“阿蓁這次怎麼也算幫了他們大忙。藍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往後若阿蓁身體真有什麼不妥，我們隻管來找他們。倒是你，待會兒下去，别繃着個臉。”

江澄重重哼了一聲，算是答應：“……知道了。”

溫蓁靠在冰冷的門闆上，心頭五味雜陳。道歉似乎暫時不必了，她悄悄退回自己的房間。

休整一夜，次日清晨返回雲深不知處。溫蓁手上裹着紗布，起初隻當是皮外傷，想着用了藍氏上好的金瘡藥，一日總該止痛結痂了。

白日裡換了兩次藥，紗布下卻依舊濡濕。傍晚下學，第三次拆開紗布，溫蓁盯着掌心那處仍在緩慢滲血的猙獰傷口，心頭猛地一沉。

不對……這感覺，十二分的不對勁。

子時的梆子聲敲過第三下。

溫蓁蜷縮在客舍冰冷的窄榻上，單薄的裡衣已被冷汗徹底浸透，緊貼在身上。白日裡強撐的鎮定早已粉碎。左手掌心那處傷口，此刻如同活物般在她皮肉下瘋狂搏動、灼燒！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把燒紅的鈍刀在那潰爛的血肉裡狠狠剜攪！

“唔……”她死死咬住下唇，一股腥甜的鐵鏽味在口中彌漫，才勉強将那幾乎沖破喉嚨的痛哼咽了回去。白日裡對着江澄和魏無羨強扯出的笑容，此刻隻剩下扭曲的痛苦。

禁術的反噬，在萬籁俱寂的深夜，終于撕下了所有僞裝，露出了它最猙獰的獠牙。傷口邊緣呈現出詭異的灰敗色，深可見骨的裂口非但沒有愈合的迹象，反而在緩緩蠕動，絲絲縷縷粘稠如墨的黑氣從中滲出，如同貪婪的毒蟲，沿着她的血脈經絡向深處鑽噬。極緻的灼痛與蝕骨的冰寒交替肆虐，幾乎要将她的骨頭都凍裂、燒融！

冷泉……隻有冷泉那刺骨的寒意，或許能暫時鎮壓住這焚身的業火！

這個念頭如同救命稻草，瞬間攫住了她全部心神。溫蓁掙紮着從榻上滾落，胡亂抓起一件外袍裹住瑟瑟發抖的身體。她像一抹遊魂，熟稔地翻過客舍矮牆，避開巡夜弟子剛過的路線，踉跄着穿過沉睡的、沙沙作響的竹林，直奔後山禁地。

凜冽的寒霧撲面而來，冷泉的水汽在夏夜也帶着砭骨的涼意。溫蓁幾乎是撲倒在泉邊的青石上，将那隻如同被地獄之火焚燒的左手連同半條小臂，狠狠按進冰冷徹骨的泉水之中！

“嘶——啊！”

極寒與極熱的猛烈碰撞，帶來一種近乎毀滅的劇痛與瞬間的麻痹！她渾身劇顫，發出一聲短促而破碎的抽氣，緊繃到極限的神經驟然一松，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癱軟在濕滑的石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混着冰冷的泉水，從她煞白的臉頰滑落。　　月光吝啬，隻從層疊的枝葉縫隙漏下幾縷慘白的光，在冰冷的青石上投下破碎的影。就在這微弱光影的晃動間，一點柔和的光暈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身側不遠處的竹林小徑入口，像暗夜裡悄然綻放的螢火。

溫蓁悚然一驚，心髒驟停般猛地擡頭。

昏黃的光暈來自一盞素白的絹燈，提燈的人一身如雪白衣，身姿挺拔如崖頂孤松，在幽暗的竹林背景裡割出一道清冷輪廓。燈籠的光隻夠照亮他半邊側臉，眉目依舊是熟悉的溫潤，此刻卻沉凝如水，深潭般的眼眸穿透昏暗，靜靜落在她浸泡在冷泉中、因劇痛而微微發顫的左手上。

藍曦臣。

他何時來的？他看到了多少？看到那猙獰的傷口，看到那滲出的黑氣，看到她此刻狼狽不堪、如同敗犬般匍匐在泉邊的模樣？

溫蓁猛地将手從刺骨的泉水中抽出，藏到身後，濕透的袖管緊貼着手臂，冰冷刺骨。一股強烈的羞恥與抗拒席卷了她——絕不能讓他看見！絕不能！

她扯着嘴角，試圖扯出一個慣常的、帶點刺的笑容，聲音卻幹澀得像是砂紙摩擦：“澤蕪君好雅興，夜半三更也來冷泉清修？莫非雲深不知處的戒律堂今夜休沐？”

藍曦臣的目光并未因她帶刺的話語而移開分毫，反而更深地凝注在她極力藏匿的手上。他沒有回答她的譏諷，隻是向前踏了一步。那一步踏碎了竹林的寂靜，也踏碎了溫蓁強裝的鎮定。他的聲音比這冷泉的水更沉，帶着一種不容錯辨的、近乎審判的重量：“溫姑娘的手，還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