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問題對姑蘇藍氏子弟而言,确實入門至極。藍思追不假思索,流利答道:“《招魂》以亡者屍身、遺物或生前心愛之物為引,循音招魂。通常奏至一段,亡魂之形便會在陣中顯影。”
“答得清楚明白,很好。”溫蓁贊許道,甚至還象征性地拍了拍手。
藍景儀小聲嘀咕:“這題……咱們這兒誰答不上來啊。”
就在這時,冥室内流瀉的樂聲陡然一變。方才那詭谲森然、如同幽冥呼喚的調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甯靜平和的旋律,如同清泉流淌,奇異地撫平了衆人心頭的焦躁。
“那我再問……”溫蓁剛開口。
“我知道我知道!”藍景儀搶着答道:“這首是《安息》!用來安撫亡魂怨氣的!”
“不錯,都學會搶答了。”溫蓁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随即話鋒一轉,語氣帶上考校的意味,“那麼,此情此景,冥室之内為何會轉而奏響《安息》?景儀,你來說說看。”
藍景儀被問得一愣,抓了抓後腦勺,努力思索:“呃……這個……是不是因為《招魂》沒能把正主招來,反而激怒了那東西,讓它兇性大發,所以才趕緊換《安息》來壓制它的怨氣?”
“正是如此!景儀,功課有長進,值得表揚。”溫蓁肯定了他的回答,目光掃過衆人,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沉穩,“連含光君和藍先生聯手都一時難以壓制的兇煞,我們貿然闖入,除了徒增傷員,又能如何?耐心些,相信他們。”
她心中清楚,憑藍忘機與魏無羨兩人,足以壓制那詭異的鬼手。更何況她對樂理實在是一竅不通。當年笛箫筝琴輪番學過一遍,最終也隻是勉強能聽個調子,吹奏撫弄那是半點不會。某種意義上,她本人和那鬼手主人倒有共通之處,都更傾向于直接提劍解決問題。可惜,眼下這法子對隻能暫時壓制的鬼手毫無用處。
衆人隻得按捺住焦急,在冥室外焦灼地等待。蓦地,一聲尖銳刺耳、如同破鑼刮鍋般的笛音猛地穿透門闆,狠狠紮進所有人耳朵!
這聲音的難聽程度,讓藍思追瞬間想起了大梵山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藍景儀更是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朝溫蓁吼道:“天呐!這、這也太難聽了!夫人,您确定這……這能幫上含光君的忙?!”
他簡直懷疑這笛聲是在幫倒忙,激怒那鬼手還差不多。
溫蓁也微微蹙起了眉。這一聲的殺傷力遠超她預期,而且後續的調子更是跑得離譜,氣息也紊亂不堪。饒是她再不精音律,仙門子弟人人都會吹奏的幾首基礎曲子她還是知道的。這水平任誰聽了也絕不會相信是夷陵老祖能吹出來的。傳出去,怕是要把魏無羨那點僅剩的音律大家的名聲都敗光了。
她無奈地想,魏無羨這人,确實從不把這些虛名放在心上,否則也不會把自己弄成現在這副模樣。
就在衆人被這魔音灌耳折磨得幾欲崩潰時,樂聲戛然而止。緊接着,那扇緊閉的漆黑木門,緩緩向内打開了。
溫蓁神色一凜:“可以進去了!”
弟子們如蒙大赦,紛紛湧入冥室。眼前的景象令人心驚:藍啟仁倒在地上,七竅流血,人事不省。藍忘機端坐琴前,雖面色凝重,但看起來并無大礙。衆人見他無恙,心頭稍安,一片“含光君”的呼喚聲響起。藍忘機擡手壓住仍在嗡鳴震顫的琴弦,止住餘音,随即起身快步走到藍啟仁身邊,三指搭上他的脈搏。有他鎮定自若地主持,慌亂的氣氛迅速平複下來。幾位年長的前輩立刻上前,将室内其他幾位同樣七竅流血的門生身體放平,開始施針灌藥救治。另一撥門生則合力擡來了一尊沉重的銅鐘,小心翼翼地将那隻散發着不祥黑氣的斷臂罩在其中。現場雖一片忙碌,卻井然有序,無人喧嘩。
然而,負責救治藍啟仁的弟子很快憂心忡忡地擡頭:“含光君,丹藥和施針似乎都無效!這可如何是好?”
藍忘機的手指仍搭在藍啟仁腕脈上,眉心緊鎖,凝神不語。藍啟仁主持過的招魂儀式成百上千,其中不乏兇戾厲鬼,從未失手至此。連他都遭此重創,足見這鬼手蘊含的怨氣之兇、之深,簡直聞所未聞。
溫蓁迅速指揮弟子們将傷者小心擡往藥室。在一切救治手段暫時無效的情況下,首要任務是保住性命。她聽到藍思追低聲自責,說有些愧疚,便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此事緣由未明,誰又能斷言這兇物是沖你們來的?依我看,不過是意外罷了。思追,你要記住,遇事莫要急于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徒增壓力。”
藍思追感激地點頭:“謝夫人指點,弟子記下了。”
溫蓁颔首,目光不經意間與剛從冥室角落走過來的魏無羨在空中交彙。兩人極其默契地同時挑了挑眉。魏無羨接口道:“光記住不行,還得做到。不是你的擔子,别急着往身上扛。”
溫蓁看着藍思追,語氣帶着對藍忘機教導的信任:“思追自小由含光君親自教導,分寸道理,想必比我們預想的更懂得把握。”
午後,陽光斜斜照進略顯空蕩的薔薇小築。
客室裡僅剩的一張矮桌旁,兩個破舊卻幹淨的蒲團上,對坐着兩人。男子一身黑衣,發帶鮮紅,俊朗不羁;女子素衣如雪,僅用一支玉箫形狀的發簪松松挽着烏發,看似質樸,眉宇間卻藏着一絲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