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擱在一旁的桃夭。劍鞘微動,一聲清越的劍鳴低低響起。她拇指抵住劍镡,“锃”一聲利刃出鞘。體内靈力流轉,毫無保留地注入冰冷的劍身。
刹那間,原本沉寂的劍刃驟然爆發出奪目的赤紅光芒,熾烈如火!然而,就在這光芒最盛之處,劍身六寸左右,一道細微卻猙獰的裂痕,在紅光映照下,清晰可見!
那是斷裂重鑄的痕迹。
是她當年試圖逆天改命留下的烙印。
是她為此付出的,幾乎粉身碎骨的代價。
無論過去多少年,那個夜晚的絕望都刻骨銘心。她死死抱着斷成兩截的佩劍,眼神空洞,仿佛魂魄也被一同斬斷。鋒利的斷口割裂手掌,劃破手臂,鮮血浸透了衣袖,她卻渾然不覺,隻是死死攥着。那一刻,她才真正嘗到了什麼叫無力回天。
自那之後,心魔便如附骨之疽,日益深重,幾度将她推向走火入魔的深淵。若非藍曦臣與江澄傾力相護,或許繼魏無羨之後,仙門百家口中第二個灰飛煙滅的邪魔外道,便是她了。
可現實遠比想象更殘酷。即便她從此收斂鋒芒,循規蹈矩,那些欲置她于死地的人,總能輕易找到借口。或是她與夷陵老祖過從甚密,或是她性情肖似魏無羨般離經叛道,甚至……僅僅因為她姓溫。
仿佛所有的軌迹早已注定,如同她明知是深淵卻無力阻止的悲劇。桃夭劍身上這道猙獰的裂痕,無聲地嘲笑着她曾經的不自量力。
溫蓁手腕一翻,“锵”地一聲,利刃歸鞘。她深吸一口微涼的夜氣,正欲起身離開河畔,卻蓦然察覺身後有人。轉身,隻見一道颀長身影靜立月下,白衣勝雪,卷雲紋抹額下,是那雙永遠溫和的眼眸,腰間白□□箫流轉着清冷光華。
不是藍曦臣,又是誰?
四目相對,一時無言。溫蓁望着那雙溫柔得能将人溺斃的眸子,隻覺心神搖曳,幾乎要沉淪其中。
仿佛洞悉她心中所想,藍曦臣先開了口,聲音如清泉流淌:“你心魔發作,忘機與莫公子合力助你壓制,已昏睡了一天一夜。”
溫蓁扯出一個笑:“難怪醒來渾身骨頭都像散了架,原來是躺得太久。”
又是一陣沉默。
溫蓁其實想問,自己被送回來時是不是形容可怖,披頭散發狀若瘋癫?心魔發作時的模樣,想必是極醜的。
兩人沉默着回到房中,并肩坐在床沿,依舊不知從何說起。溫蓁索性躺下,将頭枕在藍曦臣腿上,臉頰埋進他帶着冷泉氣息的衣料裡,心頭沉甸甸的,堵得發慌。
許久,悶悶的聲音從他衣料間傳出:“我什麼都做不好……”
“怎會?”藍曦臣的手指輕柔地梳理着她微亂的發絲,“你做得很好。”
“可我什麼都沒做……”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哽咽,“隻是看着……隻是說話……連心魔都控制不住……”
藍曦臣溫聲道:“世事自有其軌。看着他們平安,便已很好。心魔能放大心中一切,非你之過。換作旁人,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
仿佛被這句話擊中了内心最柔軟脆弱的地方,積壓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溫蓁猛地擡起上身,雙臂緊緊環住藍曦臣的脖頸,從無聲的落淚,到壓抑的抽泣,最終化作肆無忌憚的嚎啕大哭。藍曦臣隻是默默擁着她,寬闊的胸膛包容着她所有的脆弱與宣洩,任她将淚水浸濕衣襟。
從前,她最愛賴在江厭離的榻上,蒙着被子說悄悄話。兩個性格迥異的少女,卻總有說不完的心事。一個抱怨練功又挨了師父的罵,一個細數今日新學會的幾道菜式。
她說起在演武場把幾個眼高于頂的世家子打得滿地找牙,江厭離便會笑得眉眼彎彎,真心實意地誇贊:“阿蓁真厲害!”
師姐的誇贊總是那樣真誠。她是真心盼着所有人都好,也實實在在地做到了。練功歸來時廚房煨着的蓮藕排骨湯,夏日桌案上冰鎮的西瓜和清甜的蓮子,口渴時永遠溫熱适口的茶水……那都是江厭離的模樣。
江厭離走後,連同那段鮮活溫暖的歲月,都被她深深塵封。可今夜,一個念頭破土而出。
這許多年來,藍曦臣在她身後默默付出的一切,她豈會不知?隻是那時心中尚有執念未了,未能親眼見證魏無羨歸來。那份執念如同心口缺了一角,讓她始終無法坦然面對這份綿延了十餘載的深情。
其實,藍曦臣早已将一顆真心捧到她面前。是她自己,曾親手将其摔落塵埃。
而他,不過是低低歎息一聲,然後俯身,将那些摔碎的愛意一片片拾起,細細修補縫合,鼓足勇氣,再次捧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