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沉默着交換了一個眼神,僅存的微弱僥幸被深重的陰霾吞噬。二人水性極佳,索性棄了小船,一前一後,動作輕如遊魚般,無聲地滑入刺骨的湖水中,朝着那布滿未知兇險的對岸潛遊而去。
水流包裹着身體,傷口接觸到冰冷的湖水,激得溫蓁渾身一顫。她強忍着劇痛,奮力向前。蓮花塢的外牆在黑暗中越來越近,沿岸那棵标志性的百年老柳樹巨大的虬枝像一條匍匐的黑龍,斜斜探入水中。往日裡,這裡是少年們翻身上岸、笑鬧垂釣的地方。
此刻,萬籁俱寂,死寂得仿佛天地間隻剩下她們劃水的細微聲響,連湖中的魚蟲都銷聲匿迹。
兩人濕漉漉地靠近那粗壯的柳樹,正準備借助垂入水中的枝條悄悄攀爬上岸。
就在溫蓁的手剛搭上濕滑樹幹,借力出水的一刹那,她眼角的餘光猛然瞥見水面倒影中,一個難以察覺、幾乎完全與牆壁陰影融為一體的模糊人影!
“糟!”溫蓁心頭劇震,低喝出聲。
說時遲那時快,反應更快的虞溪已如獵豹般疾射而出!她借着破水的沖力,精準地撲向陰影處,手臂閃電般箍住那人的脖頸,同時另一隻手已死死捂住其口鼻!
“唔!”那人影猝不及防,猛烈掙紮起來。
“再動一下,我立刻擰斷你的脖子!”虞溪的聲音帶着血腥的戾氣,手勁猛地收緊,勒得那人瞬間臉色紫漲,發出窒息的“嗬嗬”聲。
掙紮漸弱。虞溪扣着那人,緩緩從濃密的樹影遮蔽下現身,拖到稍有微光的水邊。來人穿着岐山溫氏最低階的弟子服,修為低微得可憐,否則也不會如此輕易被制服。他身上空空如也,連最基礎的求救煙火都沒配備,像是個誤入此地的末流角色。
溫蓁忍着傷痛靠近,借着水面反射的微弱光暈,當看清那人勉強擡起的、布滿驚恐的臉時,她瞳孔驟然收縮,倒吸了一口帶着水腥氣的涼風:“歐陽笙?!!!”
未等溫蓁追問,那人像是怕極了她誤會,一邊努力喘氣一邊急切地解釋:“咳……阿蓁!是我!我聽聞蓮花塢出了事……我、我實在擔心你……就偷偷跑出來了!”
溫蓁一口氣沒上來,胸口堵得發疼,不知是氣還是笑,聲音嘶啞:“歐陽笙!你好大的膽子!憑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獨自跑來送死麼?若真在蓮花塢出了事,歐陽宗主怕不活剮了我?!”
歐陽笙被她吼得臉色通紅,嗫嚅着:“我……我……”
一旁的虞溪先是錯愕,聽名字稍作回憶,恍然道:“巴陵歐陽氏的二公子?!”
“正是他。”溫蓁沒好氣道,又對歐陽笙介紹:“這是眉山虞溪,我師兄的表妹。她護我心切,剛才多有得罪,歐陽公子見諒。”
“無妨無妨!”歐陽笙慌忙擺手,牽扯到被勒疼的喉嚨又是一陣輕咳,“虞、虞仙子也是情急所緻……”
三人濕淋淋地退回到老柳樹下最隐蔽的凹角裡,冰涼的水順着衣角不斷滴落。溫蓁顧不上自己,伸手虛扶了一下歐陽笙仍顯不适的脖子,急切追問:“你怎麼到的?何時到的?有沒有受傷?就你一個人?船在湖心,太危險了,你找個地方藏好,我和阿溪得先探探裡面……”
歐陽笙默默地低着頭,臉頰發燙。就在溫蓁快要忍不住催促時,他才用細若蚊呐的聲音回答:“我……無礙。阿兄禁了我的足,我是偷跑出來的,沒帶人。是魏公子設法将我藏在此處,他、他說你定會回來,讓我一定等你……”
溫蓁的心猛地揪了一下,聲音瞬間卡在喉嚨裡。她清晰地記得在彩衣鎮客棧外,自己如何決絕地推開他熾熱的心意。然而此刻,看着眼前這個不顧一切、涉險前來隻為确認她安好的世家公子,那被拒絕過的情意像無聲的潮水将她淹沒。她心中百味雜陳,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
等等吧。一個念頭清晰起來,等眼前這片腥風血雨過去,等一切都塵埃落定……那時,或許……
她需要時間去理清這紛亂的情緒。
虞溪沒察覺這片刻的靜默,她的心思全在歐陽笙口中的消息上:“這裡确實不宜久留!歐陽公子你不如……”
“不必進去探了。”歐陽笙的聲音打斷了虞溪的提議,帶着劫後餘生的急切,“我來時,在鎮上……撞見魏公子被人領着走,是溫氏的人!魏公子見到我,隻匆匆交代說,你肯定會來,讓我在此告知你……切莫在蓮花塢耽擱,他……他被帶走了!”說完這些,他顯得更加局促不安,手指緊張地絞着濕透的衣角,“我……我自知無用,幫不上大忙……但傳個話,總能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