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如同海嘯般的罪惡感狠狠拍下,瞬間将她淹沒!她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重重跪在血水和泥濘混雜的地上。
“為什麼……我明明……明明已經很小心了……”溫蓁的聲音破碎不堪,帶着哭腔,如同受傷瀕死的小獸,“不得罪任何人……繞着他們走……”她猛地擡起頭,赤紅的雙眼死死盯着一地的屍體,聲音陡然拔高,帶着瘋狂的恨意:“這群禽獸不如的畜生!!!畜生啊!!!”
洶湧的淚水終于決堤,沖刷着臉上的血污。她無助地用沾滿血腥的手掩住臉,肩膀劇烈地抽動:“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去買糧……不該留你們在那兒……阿溪……你看看我……你罵我啊!你打我啊!你說句話……”
絕望的哭嚎在死寂的林中回蕩,顯得格外凄厲。
時間像是凝固了許久。
一隻手,冰涼、麻木,卻帶着一絲微弱的重量,輕輕地、輕輕地覆在了溫蓁沾滿血污和淚水的手背上。
溫蓁的哭聲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嚨。
“……世間……不是退讓……就有路走……”虞溪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辨認不出,像被砂礫磨穿了喉嚨,輕飄飄地,沒有一絲生氣,“他們……不是……都死了嗎……” 每一個字都消耗着她巨大的力氣。她頓了頓,空洞的目光緩緩移向溫蓁,“……别哭……先……别哭……我疼……你有……止痛的藥嗎……”
仿佛從瀕死的邊緣抓住了一根浮木。溫蓁猛地止住哭聲,胡亂地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淚水和血污,手忙腳亂地一把将懷裡的布包扯開,瓶瓶罐罐滾落一地。她像個笨拙的瞎子一樣在那堆東西裡摸索,終于抓到一個貼着“鎮痛散”标簽的青瓷小瓶。她哆嗦着拔掉塞子,倒出一粒小小的、散發着苦香的褐色丹藥,小心翼翼地送到虞溪慘白的唇邊。
“有……有!快吃!”聲音帶着劫後餘生的急促。
虞溪順從地張開嘴,将藥丸含入口中。溫蓁立刻脫下自己沾血的半舊外袍,輕柔得不能再輕柔地覆在虞溪冰冷赤裸的身體上。
小小的藥丸似乎凝聚着一點微弱的力量。虞溪微微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那空洞的眼底深處,似乎掙紮着燃起了一點微弱的、帶着巨大痛楚的意志。她看着溫蓁,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幹澀沙啞,卻多了一絲明确的要求:“我們……能不能……晚一點……再去找表哥他們?我……我想……先……洗幹淨……洗個澡……”
溫蓁喉頭哽咽着,用力地點了點頭,隻發出了一個模糊卻堅定的音節:“……好。”
夕陽徹底沉入西山,僅餘一絲冰冷的青灰色暮光勾勒着樹梢的輪廓。
溫蓁小心地攙扶起虞溪,兩人搖搖晃晃地踩上桃夭。溫蓁将劍降到最低,幾乎是半抱着虞溪躍上去,朝着來時的方向飛去。
風化石後,歐陽笙果然還藏在那裡,蜷縮着忍受傷口的痛楚。當看到溫蓁帶着幾乎是靠在溫蓁身上才能站立的虞溪回來時,縱然有心理準備,他眼中的驚駭和恐懼也瞬間放大到了極緻!他掙紮着想站起來:“虞仙子她……是為了護我,才被……”
“别說了!”溫蓁厲聲打斷他,聲音疲憊而沉重,“跟緊!”
片刻之後,農舍那熟悉的柴扉再次被叩響。
“誰啊……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安……”門“吱呀”一聲打開,露出農婦大姐那張布滿疲憊和不耐的臉。當她看清門口狼狽不堪、一身濃重血腥氣、還帶着另外兩個一看就受創極重的年輕人時,那雙渾濁的眼睛猛地瞪圓了!
“老天爺……怎麼……怎麼又是你?!還弄成這樣?!”
她下意識就要關門。
“大姐!”溫蓁搶前一步抵住門,聲音嘶啞,“求您……行個方便,就讓我們……借住一晚……付錢的……”她毫不猶豫地将懷中僅剩的幾塊碎銀全部掏出,塞進農婦手裡。
冰冷的銀角和眼前這幅慘狀似乎觸動了農婦。她握着銀子,看了看披着溫蓁染血外袍、神情麻木空洞的虞溪,又掃了一眼旁邊捂着傷口、臉色慘白的歐陽笙,最終死死抿了下幹裂的嘴唇,臉上是混合着惱怒、恐懼和不忍的複雜神情。她猛地側身讓開一條縫,嘴裡罵罵咧咧:“……真是前世的冤孽!還不快進來!門關上!動靜小點兒!”
三人如蒙大赦,擠進小小的院落。狹窄的空間裡頓時彌漫起濃重的血腥味和絕望的氣息。
農婦“砰”地一聲關上院門,插好門栓,這才轉過身,借着西屋窗隙透出的微光,眼神銳利地掃過三人。她的目光尤其在虞溪身上停留了一瞬,看到那蓋不住腳踝的外袍下赤裸染血的腿,瞳孔驟然一縮,臉上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西屋……自己掃去!”她手指向最西邊那間黑黢黢的屋子,語氣生硬,像在極力壓抑着什麼,“晚上要用水,自己去柴房那邊打……燒熱水自己想法子……” 頓了頓,她像是不願再多看虞溪一眼,猛地扭過頭,對歐陽笙粗聲粗氣道:“你!跟我去抱兩床舊褥子來!破爛東西,别指望有多好!拿走了就别後悔,再敢在外面說三道四……”
“不敢不敢!”歐陽笙忙不疊地應着,忍着痛楚,跟在她身後走進主屋。
溫蓁則小心地攙扶着虞溪,推開了西屋的門。一股濃重的塵土和黴味撲面而來。昏暗的光線下,隻見屋内雜物堆積如山,中間一張巨大的土炕占據了多半空間。炕沿是用碎石和黃泥砌的一道矮牆,連通着屋外一個簡陋的竈坑,倒是能燒炕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