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晚上在農家樂負責幫老闆娘看孩子,十點左右就能下班了,夏靜知道這是老闆娘照顧她。最初老闆娘不知道她還在上學,以為她是那種辍學打工的女孩,知道她是高中生之後,就讓她輔導小孩的功課,不讓她幹雜活了。
今晚的月光朦朦胧胧,山裡昏暗不明,夏靜打着手電筒下山,又在想陶書瑾今天都做了什麼。上次從陶書瑾家回來,借堂弟阿豪的手機發消息時,夏靜才知道,放假後陶書瑾每天都在□□上給她發消息,像是在彙報行程一樣,比如她起床了,吃了什麼早飯,要去圖書館了,在圖書館寫完了什麼作業,看了什麼書,從圖書館回家了,還有她遇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吃了什麼好吃的……
山腳下有個昏黃的路燈,燈下站了個人,夏靜正疑惑是誰,那人揮手喊她:“阿靜!”
是阿苗!夏靜快步走上前,問:“阿苗,你怎麼在這?”
“等你呢,有事跟你說。”阿苗笑着摸了摸她的頭發,“劉海夾上去也好看,留長了吧,省得擋眼睛,還得剪。”
“嗯。”夏靜看阿苗笑得和往常一樣,清澈又明媚,但是她心裡隐隐的不安,覺得有些不對勁。
阿苗把她的手電筒關了,拉着她的手摸黑往前走,語氣如常道:“我要走了,阿靜。”
夏靜心裡一咯噔,擔心道:“去哪裡?發生什麼事了嗎?”
阿苗捏捏她的手,平靜地說:“我也不知道去哪裡,但是我必須走了。他們要讓我嫁人了,今天晚上我就要跑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
阿苗比她大一些,但也才不到17歲。阿苗的大哥去年剛娶了媳婦,二哥也到了要結婚的年紀,還有一個上學的弟弟。阿苗初中沒讀完就被迫辍學了,辍學後打工掙的錢也都給了家裡,現在她家要她嫁人,也是為了彩禮錢。
夏靜想到大伯家的堂姐,也是還未成年就早早嫁人了,得了一筆彩禮,後來大伯一家就搬到鎮上去了。現在大伯家的堂哥在讀高中,他們又在市裡租了房子陪讀。
在這個地方,還有好多像堂姐一樣的女孩子,義務教育沒讀完就要辍學去掙錢,沒到法定年齡就要嫁人掙彩禮,這些錢最後都是給家裡的男孩娶妻或者讀書用的。而女孩嫁出去之後,家裡就不管了,緊接着就是給夫家生孩子……
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如果夏靜的酒鬼哥哥沒有猝死,她大概也是這樣的命運。實際上,她上初二的時候,家裡也要讓她退學,還好當時村裡的一個女書記來勸她媽:“你現在隻有你女兒可以養老了,你自己想想,你又不能再生了吧!你女學習那麼好,肯定能讀一個好大學,全都不用錢的,考上了還有補助。到時候讓你女學個醫,回來直接就能去醫院工作,你要是生病了也方便照看。”
這位書記阿姨的兒子就是學醫的,是村裡第一個大學生,阿姨面子上光彩,逢人就說學醫有多好。
她還聽見書記說:“你女早早嫁人能得幾個錢?嫁出去了以後誰管你?還不如把你女培養成大學生,學曆高了更值錢,到時候還怕找不到條件更好的?你不知道,現在男女平等,女仔有出息,以後嫁到城裡,你就跟着享福吧。”
夏靜非常感謝這位書記,是她讓夏靜有了繼續讀書的機會,不然夏靜都不知道她現在是在打工還是已經嫁人,也或許她早就死了。和阿苗不一樣,夏靜沒有強烈的生的渴望,也沒有孤注一擲的勇氣,她總是思索活着有什麼意義,總覺得活着好累,好迷茫,不知道自己想要争取什麼,心裡又是退縮,好像什麼都無所謂,反正她本就不該活着。
阿苗停下腳步,拿出一部手機和充電器,“阿靜,這個給你,好舊了,但還能用,等我跑出去安定下來,我會聯系你的,别擔心。”
夏靜問:“你現在就走嗎?”
“我回去收拾些行李,後半夜再偷偷溜走。”
“我也有東西給你。”夏靜讓阿苗在家門外的牆角處等着,她回到房間把攢的錢都拿了出來,還有她沒吃完的桐桐給她買的那些零食。
“買了這麼多零食?”阿苗有些驚訝。
“同學送的。”
“那你留着吃嘛。”阿苗不要零食,也不要她的錢,“我有錢,你留着上學用。”
“有上學的錢。”夏靜堅決地把錢塞給阿苗,零食也給她,“路上吃,你要照顧好自己。”
阿苗聲音有些哽咽:“你才要照顧好自己,被欺負了要反擊知不知道?下山的時候要拿根棍子,或者拿塊磚頭,要知道保護自己。你好好讀書,等着我,我一定會掙大錢的,掙了錢,就接你去住大房子,每天都吃大魚大肉,到時候把你養得胖胖的。”
“嗯。”夏靜心裡難受,像是被狠狠地揪着,壓抑着窒息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