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黑色小轎車緩緩駛入廢棄停車場,輪胎碾過龜裂的水泥地面,發出細碎的砂石摩擦聲。
駕駛座車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先是一條熨燙筆挺的黑色西褲腿踏出,锃亮的皮鞋底沾上了幾粒碎石。随後是白皙發亮的襯衫以及系得筆直的灰色領帶。
他轉身時,後視鏡裡映出一張削尖的臉。灰白鬓角下,一雙死魚眼懶洋洋地打量着鏡中的頹廢身影——幹裂的唇角卻抿起一抹滿意的弧度。
雨果左手提着一個類似公文包的工具箱,下車後右手關門插進褲兜,往停車站外走去,腳步輕慢,每一步都踩得踏實。
他經過一群蜷縮在牆角的流浪邦布,指尖一彈,幾枚齒輪狀的金币叮叮當當地滾落在地。
原本警惕的邦布們先是一愣,随即蜂擁而上,争先恐後地撿起金币,圓溜溜的綠眼睛閃爍着興奮的光,嘴裡發出含糊不清的“嗯呢”聲。
“好人,你需要我們為你做什麼?”
“金币金币,還有嗎還有嗎!!”
雨果右手又從褲兜摸出了兩枚齒輪硬币,繞在指尖靈巧地翻轉。用一種疲憊又沙啞,不符合他本音的話語道:“跟我說說吧,昨天你們都遇見了什麼事?”
流浪邦布們開始你一嗯我一呢的講起。
“昨天跟蝴蝶老大玩了跟蹤遊戲!”
“還得到了美麗的綠寶石。”
“綠寶石砸不碎,好難分。”
“幸好拿去跟蝴蝶老大換了碎石頭!”
“沒錯,這樣,大家,都公平了!”
雨果将兩枚齒輪硬币精準抛向最先開口的兩隻邦布,後者手忙腳亂地接住發出雀躍的“嗯呢”聲。
他略一點頭算是回應了那些含混的道謝,轉身離去。
拐過兩條窄巷,一扇沒有招牌的店門出現在斑駁牆面上。
雨果擡起左腕看了眼那塊精鋼表殼的機械表——指針剛好停在七點整。
晨光初透的時分,正是人們用早餐與閑談開啟一天的時刻。
指節叩在布滿水汽的玻璃門上發出悶響,他推門而入。
室内深處傳來一句甜美溫婉的女聲。
“是客人嗎?”内室傳來溫軟的嗓音,伴着咖啡研磨的細碎聲響,“我正沖着咖啡,您請稍等。”
未及片刻,索爾娜的身影從吧台後轉出。
齒輪關節帶動腰肢發出極輕微的咔哒聲,她雙手平托着兩隻白瓷杯,蒸汽氤氲而上。
看到雨果時,她眼部的翡翠綠眼球微微轉動:“原來是你。”機械臂穩穩将咖啡杯放在橡木圓桌上,示意他在褪色的絨面沙發落座。
“你怎麼來了?”
雨果略有些緊張地端坐好,先從工具箱裡取出兩份甜點,一份遞給對面的索爾娜,一份放在自己面前。
“我……想告訴你,你是占據我生命的摯愛,但是……” 話到此處,他猛地一頓,慌忙又在工具箱裡摸索,顫抖着手将一份資料推到索爾娜面前的桌上。
随後,他兩肘撐在緊繃的膝蓋上,手掌抵着額頭,表情痛苦地低聲開口:“我正參與着一樁龐大的犯罪行為。”
“我原本沒臉在見你了,可這場犯罪卻連同你裙擺一起污染!我更加沒法讓你身在局裡不自知。”
索爾娜撚起桌面上的資料,沒有說話,指尖翻飛,紙張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發出急促的沙沙聲,一秒一頁将文件看完,擡手将其重重按回桌面,“原來,都是真的。”
雨果眼神微暗,眨眼擡頭卻是震驚。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索爾娜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目光穿透了眼前的雨果,落在某個遙遠的點上:
“孤兒院裡有個小女孩……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總能溜出來,跑到我這裡,隻為找那些流浪的邦布玩耍。”
“受人所托,每次我都會送她回去。路上同她閑聊,漸漸……便察覺出一絲異樣。”
“她和孤兒院的其他孩子太不一樣了。别的孩子是溫順的羊羔,她卻像隻……關不住的小野雀,眼底總燃着一簇對自由的渴望?”
“她那些無聲的反抗——對抗孤兒院森嚴的規訓——都被我看在眼裡。那時我隻覺困惑,不解其源。”
“直到今天,翻開這份資料……” 她指尖在桌面那份文件上輕輕一點,聲音沉了下去,“所有矛盾之處,瞬間豁然開朗。”
“隻是,” 索爾娜擡起眼,眸中第一次浮現出深切的迷茫,那迷茫甚至蓋過了憤怒與失望,“我依然想不明白……她靈魂深處那簇向往自由的火苗,究竟……從何而來?”
雨果的手緊緊按在胸口,深深垂首,聲音低沉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感謝那位悄然點亮她心燈的人。”
他猛地擡起頭,眼中壓抑的痛楚已被燃燒的火焰取代:“慈愛基金會用規訓鑄造的牢籠,絕不能再讓那座孤兒院為虎作伥!”
“圍牆之外,”他聲音喑啞,“還有無數個她——眼中藏着同樣的渴望,卻被恐懼的鐵鍊鎖在沉默的陰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