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月光揮灑在小院内,角落處長得正茂盛的老石榴樹樹影婆娑,照着石桌旁面色各異的三人。
天剛黑,不少忙碌了整個白日的家庭在此刻熱鬧起來。
小巷裡,這家孩子剛哭過,那家夫妻又開始拌嘴。
這般喧嚣,更襯得田家冷清。
靠裡的石凳上,田弄溪正襟坐着,一邊努力将腦海中的記憶與眼前人對上,一邊倒了杯熱茶遞過去。
“家裡隻有粗茶,你别嫌棄。”
戚衡安忙接過茶灌了一口,捂着拳頭咳嗽了幾聲後開口:“粗人一個,什麼都喝得。”
他一個玉面小生,舉止斯文,坐下來前都要拿随身的手帕清掃椅子的人,卻管自己叫粗人,那街口殺豬的在他眼中大抵是吃人閻羅。
田弄溪手撐在桌上,掩唇偷笑了兩聲。
戚衡安這才找回熟悉的感覺,松了口氣笑吟吟道:“妹妹變了很多。”
往日見到他總是莞爾笑着的姑娘,今日見到久别的他卻隻是怔愣,愣住後便是挑不出錯的招待。
和他交談時也不再面紅耳赤,說話也不結巴了。
戚衡安替她高興,卻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傷。
似乎……不再認識眼前的小姑娘。
田弄溪糊弄,“幾年未見,衡安哥哥也變了。”
“是嗎?我倒是覺得自己和從前一樣。”
田家村鮮有外姓,戚家便是其中之一。
田二娘十歲時,彼時父母剛剛離世,田家光景日益落寞,連吃飽飯都成問題。
那年冬季雪大,足足沒到她小腿處,田二娘剛在村口送走參軍的哥哥,又準備回家用米糊喂養剛出生的弟弟。
剛失去雙親的孩子混混沌沌,深一腳淺一腳地吃力邁步,全然忘記了皚皚白雪之下也有玄機。
差點被大石頭絆倒之時,是一名披着雪白色披風的女子扶住了她。
田二娘怔怔看着,覺得是雪仙女現世,普度衆生。
直到仙女身側的小男孩出聲,稚嫩卻同情地問她:“這麼冷的天,妹妹是迷路了嗎?”
小男孩身上穿着的雪白雪白的狐裘看上去十分暖和,脖頸處隻圍了一層薄薄的絨毛,鼻尖卻有幾滴小汗珠。
他将手上的镂空鎏金湯婆子塞到她手裡,等她回話時眼神關切,将田二娘燙出幾分腼腆羞澀。
她拒絕了二人邀請她一同坐馬車的善舉,那姐姐也沒強求,隻是說什麼都不收回湯婆子。
田二娘揣着湯婆子一瘸一拐走回到家時,隔壁停了輛裝滿貨物的馬車。
那時她才知道,他們便是隔壁空了多年的房子的新主人。
雖是京城來的富貴人家,但孤兒寡母,有千百種不方便,村民們都很幫襯,田奶黃氏也時不時差田二娘給二人送些柴火之類。
田二娘每次去時,戚衡安都在梅花樹下苦讀,常遞給她一兩顆饴糖,對她笑笑。
二人性子相仿,都是内斂矜持的人。
因此除此之外,他倆私交甚少,不太交談。
兩年前,戚家母子不告而别,人去屋空。
總之二人,半路竹馬,半生不熟。
田弄溪收回思緒,目光掃過二人。
一個言笑晏晏,等她回話;一個目不斜視,觀賞桌角。
她這才想起來問,語氣不可置信:“你們認識?”
戚衡安剛進田家大門,千呼萬喚才有了答應聲,還未來得及細思聲音中的不耐,便被差去開門。
此後滿心滿眼都唯眼前一人,這才注意到旁邊還坐了個人。
他極快地掃了一眼。
此人面如冠玉,雖着清雅白衣卻難掩眉宇間的貴氣,一雙瑞鳳眼微壓低了些,叫人看不清眼底神色。
見他看過來,微微點了點頭。
一團和氣的樣子,卻叫戚衡安惴惴。
戚衡安連忙擺手:“我與這位公子素未相識。”又忍不住問,“這是在家中借住的舉人嗎?”
瑞陽縣航運發達,每次科舉之時必有萬千考生如過江之卿般奔赴至此,來晚者隻得在借住在附近鄉鎮。
算算日子,無論是否博得功名,如今确是歸鄉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