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竈台找到用碗蓋着的剩菜端出去時,田耀祖還在默默流淚。
她将筷子遞過去,田耀祖邊抽噎邊往嘴裡塞飯,眼淚啪嗒啪嗒落到剩菜裡,又被和菜一起扒到嘴邊,盡數咽下去。
田弄溪看得目瞪口呆。
田耀祖風卷殘雲般吃完,将碗推到無所事事的田弄溪面前,理所當然說:“姐,我吃完了,你去收拾吧。”
“……”
田弄溪起身,卻沒拿走碗。
她走到竈房前停下,用抹布裹住藥壺把手,将咕噜冒泡的藥倒入順手從竈房拿出來的碗内,朝田耀祖招招手。
“奶奶要是醒了就讓她把這喝了,喝完你再去把碗洗了。”這藥是戚夫人替黃氏把完脈後送來的,說是能活血化瘀、平心靜氣,黃氏大概沒打開過,還剩滿滿一包。
看着田耀祖捧着藥進了屋,田弄溪抻了抻脖子,扭頭去洗漱。
她今日大概日行了少說五萬步,渾身酸軟無力,于是自己給自己燒了熱水泡腳。
泡得昏昏欲睡時,水溫漸漸冷卻,田弄溪擦幹水分起身倒水,下身某處突然湧入一股熱流。
她愣住,短暫地皺了皺眉,繼而長舒一口氣。
她穿到這裡一月有餘,這副身體遲遲沒來月經,她卻一直沒忘記這件事。
田二娘營養不良,幾乎一年才來一次月事,但她不知道月經不調的危害,從未對外說過,更别說去看郎中。
現在月經終于來了,至少證明她營養跟上了,也不用再擔心因為月經不調導緻生理心理出現問題。
跟着記憶從櫃子裡找到看上去既麻煩又不衛生的月經帶,田弄溪眼角抽了抽,想早點回家的心情更加急迫。
好不容易換好,又去打熱水洗被血沾上的褲子,全幹完後躺在床上,眼皮子直打架,田弄溪頭昏昏沉沉地要睡着,小腹部卻一陣墜痛。
她搓熱掌心捂住小腹,好不容易快把自己哄睡着,主屋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在寂靜夜色裡格外明顯。
不多時,有人扯着嗓子喚,“二娘!”
田弄溪被迫睜開眼,無奈地看向天花闆,意外發現缺的瓦不知何時被人補上,正愣神之際,“嗒嗒”的腳步聲愈來愈近,停在門口,敲門聲同時響起,“姐,奶奶醒了,喊你過去。”
命、好、苦。
她“唰”一下打開門,田耀祖叩門的動作終于停下,哭喪着臉又說了遍奶奶喊,沒有一絲吵醒别人睡覺的不好意思。
田弄溪頂着張煞白的臉去黃氏屋子,還沒開口,黃氏掙紮着坐了起來,拉住她的手,“丫頭,阿祖說是你煎的藥。”
田弄溪嗯了聲。
黃氏又說:“你爺爺死了,我本就難過,現在你二叔又離了,我一下子受不住暈了過去,難為你忙東忙西。”
“夜色深,您休息吧,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田弄溪困極,不願多說。
床頭櫃子上放着見底的藥,屋内撲鼻的苦澀久久未散。
她掙開桎梏,拿起碗準備離開,被黃氏叫住。
“你明日帶阿祖去看下郎中吧,阿祖手上的傷看着叫人心疼。”黃氏從枕頭下拿出一個破損的錢袋遞給田弄溪。
她這麼一說,田弄溪才看向坐在一邊的田耀祖,眉眼間淨是驚詫。
傷?什麼傷?
田耀祖低垂着腦袋,袖口被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密密麻麻的紅痕。
條狀的傷口個個又紅又腫,看着觸目驚心。
田弄溪牙疼般吸了口氣。
“你弟弟說是先生打的,他一向聰慧,怎麼會被打成這樣呢?問又不肯說。”黃氏不忍再看,歎氣道,“當初是你嬸嬸求你爺爺才把他要了去,誰曾想他們鬧到如今這個地步。”
“阿祖還是個小娃娃就被打成這樣,和離了也好,以後不去莊家,就在家呆着,也能把他養成你叔叔那樣的讀書人。”黃氏喃喃道。
田弄溪皮笑肉不笑地應了聲。
黃氏、田農樂。
一個老弱,一個病殘。
怕是養自己都有心無力,更别說養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孩。
恍惚間,書裡那個被啖肉飲血的田二娘在腦海中浮現。
田弄溪的嗤笑藏在黃氏的再度開口中。
“對了,明天讓你叔叔來家一趟,這麼大的事也不說一聲……”
“好。”田弄溪應下,将備菜的計劃推到回家後。
她掩上門,把碗拿到竈台上就沒再管,指尖和冰涼的泉水一觸即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