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安公主一時情急,拎着裙擺就起了身:“母後當日密令煥姐姐殺齊鸢姐姐時,可曾想過不宜過問?”
皇後眸光震了震,也不出言反駁,隻定定看着自己最疼愛的女兒。
世安公主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滾了下來,又被她用袖子胡亂抹掉:“我都猜到了,三哥哥因要透露您的什麼秘密才會突然被滅口的,齊鸢姐姐也是惹了母後不快,才會被殺掉。”
燭火忽地搖曳,皇後望着銅鏡中母女重疊的倒影。
多年前她也是這樣跪在太後跟前,為保腹中胎兒自請鸩殺乳母。
鏡面龜裂紋割碎世安公主的淚痕,恰将少女面容拼成當年的自己。
“戰事将起時,一件些許小事,可活百人,可亡百人。”皇後指尖撫過軍報上的陣亡名錄,“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世安公主崩潰,突然抓起案頭裁紙刀,刀尖卻不知該對準何處:“可三哥哥不是小節,齊鸢姐姐不是小節,煥姐姐更不是小節!”
銅鏡映出她顫抖的手。
“放下!”皇後翟衣的蹙金紋滲出冷汗,她後悔沒有早教給女兒皇家心術,于是放下手中奏折,“他們确實不是小節,但他們的所作所為不僅危害了皇家的利益和尊嚴,更有可能造成政局動蕩,到時不僅我們母女身處危險之中,戰事一起,更民不聊生……”
殿外忽傳來急報,内侍的皂靴踏碎未盡之言:“啟禀娘娘!涼州八百裡加急,吐蕃大軍壓境!”
吐蕃曾求娶世安公主,當時大啟歌舞升平,沒有人将此事放在心上,皇後自然回絕了對方。
顯然,同樣想到了此處,世安公主的裁刀墜地。
“傳中書舍人拟旨。洮河道經略副使黑齒承孝忠勇果毅,着即領行軍副大總管,兼領河源軍使,節度臨洮、河州諸軍,專決征伐。凡斥候糧秣(mò),悉聽調遣。”
皇後已恢複冷肅模樣,九樹花钿冠的垂珠遮住眼角水光,直到那人退下,她才再次将目光落在女兒蒼白的臉上:“本宮,絕不會讓你去和親。”
“那……”世安公主踉跄了下,“煥姐姐呢?”
皇後沉默了片刻,無法給出保證:“遊笙,有她生來的責任與使命。世安,你要相信,母後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大啟的安甯。”
“我要如何相信母後?”世安公主哭着笑,“說到底,母後是權衡利弊。那我呢?如果籌碼足夠,母後是否會為維護所謂的穩定和尊嚴,親手掐死我?”
皇後聞言登時一驚:“誰和你說了什麼?”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世安公主抹了把眼淚,再一次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是我夢到的。母後将雙手掐在了我的脖子上,越來越用力,越來越用力……還說是沒有辦法,不得不這樣做。”
皇後像是想起了塵封已久的往事,心中大恸,厲聲道:“不許胡說!”
這是第一次,母後如此疾言厲色對她,世安公主被吓得一激靈,然後哭着跑開了。
湯易儒和慕容遙隻晚了世安公主一步,卻被隔絕在門外。
他們原本就猜到此刻請求皇後娘娘是沒有效用的,見公主哭着跑出來也不驚訝,隻眼中都有着難以掩飾的憂慮。
世安公主擡頭看向湯易儒:“二哥哥,帶我去看煥姐姐。”
……
與此同時,衛靜姝的青玉簪已凝了霜。
她跪在垂花門前,鵝黃披風被雪浸透成琥珀色,每聲咳嗽都帶着壓抑的輕顫。
“咳咳……咳……”衛靜姝弓身咳出喉間腥甜,采兒遞上的藥丸滾入白雪間,“不必撿了。”
她望着正廳窗紙上父親晃動的身影:“這咳疾原是九歲被父親責罰時落的,如今倒成了催命符。”
“女郎這又是何苦,那煥姑娘,原本同女郎也不算交好。何況老爺決定的事,向來不容更改。”采兒勸着。
衛靜姝的掌心按進雪泥,腕間跳動的青筋像極了祖父臨終前掙紮的脈絡:“我知道祖父離世,衛家急需一個新的依靠。我也願意犧牲一切,換取權力,成為衛家的依靠。但是父親拿齊鸢案做筏子,不過是要東宮虛位以待,他如今的所作所為,若祖父在天有靈,是否願意看到?”
采兒沉默不語。
齊鸢的家族是已故太後的母族,随着太後的仙逝,早就沒了實權。
齊鸢死的時候就疑點重重,他們卻隻字不言,如今更不會為了她公然與皇後叫闆。
這一切,是有衛家在背後推波助瀾,目的就是讓皇後妥協,早日立太子,并讓衛靜姝成為名正言順的太子妃。
“祖父一生清正,他若知道父親如今的算計,怕是會痛心疾首。”
就這樣從白天到黑夜,一陣風吹過,采兒手中的羊角燈倏然墜地,火苗舔着積雪滋滋作響。
衛靜姝望着燈罩上“忠孝傳家”的燙金字漸漸焦黑:“原來我們府裡的雪,也不是白的。”
“明日大朝,為父自會請立太子。”衛尚書的聲音從房間裡傳出,似刀刮骨,“至于你,若還念着衛氏百年清譽……”
衛靜姝起身,凍僵的裙裾撕裂聲像是某種隐喻:“女兒不願嫁東宮,還請父親,另擇人選。”
這長安城裡,誰人不是棋子?
不過有的描金,有的帶血。
小劇場:
皇後:本宮不會讓你去和親。
世安公主:那煥姐姐呢?
皇後:她也不用去和親。
世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