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遙從懷中取出埙,埙身刻着龜甲紋。
曲調是《幽谷》的第三疊,嗚咽如北風過隙,與那日荊山夜宿時的旋律重合。
彼時蛇木毒侵蝕五感,煥遊笙靠在一旁昏沉聽着似有若無的埙聲,還當是毒發的耳鳴。
如今想來,卻是她這一生——如果明日便是終結的話——難得的自由時光。
“自由”啊,多年來從未出現在她腦海中的詞彙,忽然有些鮮明。
煥遊笙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那是對過往的留戀,也是對即将到來的終結的淡然。
很快,曲調裡的冰裂之音清晰可聞,每一顫音都似在摹寫西市刑場的霜刃。
煥遊笙擡起眼,望着慕容遙專注吹奏的側臉,指尖撫過陶甕裂痕,埙聲忽轉《折柳》調。
半晌,聲音漸遠,自在飄散着不知去了何處。
“世安公主前日摔碎麟德殿的琉璃盞。”慕容遙擦拭埙口的動作像在拭劍,“說是要攢夠碎片,給故人鋪條星河路。”
煥遊笙目光移向毛月亮似的燭光:“公主性情柔軟純善,還望扶南與二皇子殿下多多安撫。”
暗衛最體面的死法,是讓所有秘密凍結在西市的雪地上。
慕容遙以埙口指向西南:“明日西市刑場東南角有株百年古槐。”
煥遊笙夾起鹿脯,斷頭飯吃得雍容。
槐樹冠如華蓋,葉落時能聽見歲月的聲音,暗語,是劫囚的接應标記。
慕容遙等着她的回應,指節在埙身勒出青白。
“扶南家中尚有父兄。”煥遊笙扣住慕容遙執埙的手腕,“我若伏法,便不能有人再借齊女郎之死逼迫皇後娘娘——這買賣不虧。”
地牢深處傳來鎖鍊斷裂聲。
慕容遙将埙塞入她掌心,埙内壁用茜草汁繪着西市輿圖,墨迹未幹處正是古槐方位。
“關于我的身份,想必扶南早已猜到。扶南可知曉,暗衛咽氣前需咬碎後槽牙的規矩?”煥遊笙将魚脍切成三十六片,“毒囊裡的鸩酒,比劊子手的鬼頭刀舒适。”
慕容遙手一顫,知道這是威脅,也是決心,可他無法答應。
梆子響時,煥遊笙将空杯倒扣。
杯底映出慕容遙眼底血絲,那些血絲經緯交錯,仿佛刑場朱砂線圈出的生死界。
……
臘月十八,長安西市刑場。
五更天的霜霧裹着胡餅香氣,刑場前灑下三尺朱砂線。
圍觀百姓呵着手跺腳,縮在褪色的幡下,呵出的白霧與刑場焚香的青煙交纏,竟透出幾分上元燈會的朦胧。
很快,鼻尖萦繞起了刑部差役分發的胡辣湯氣息——這是前朝留下的規矩,斷頭飯總要分些給看客暖身。
煥遊笙的素麻囚衣掠過朱雀街,腕間鐵鍊在冰面刮出斷續的霜色痕迹。
老百姓不知皇家有個齊鸢,更不知她如何死去,一個個隻小聲交談着。
經過平康坊時,某座青樓忽傳出《寒山調》埙聲,曲調悲怆,如訴如泣,像是在鳴冤。
煥遊笙眨了眨眼睛,可是她其實……不冤。
昨夜飄落的雪花,将刑場四周的屋檐裝點得如銀梭織就的邊飾,刑場中央的鬼頭刀泛着青芒,刀柄纏着的新麻浸透雞血。
崔琰的獬豸冠在監斬台投下猙獰暗影,日晷的銅針指向午時二刻。
煥遊笙望向皇城方向,那裡正飄來細雪,恍惚間似見世安公主的碧色裙裾掠過重檐,再一眨眼又消散如煙。
不過是心中念想罷了。
劊子手往鬼頭刀上澆燒酒時,酒液在半空便凍成冰珠,刀面霜花折射出三重人影。
平康坊的埙聲驟然轉急。
崔琰的銅壺滴漏尚未報時,朱雀街盡頭忽起鸾鈴,令牌同時落地,百姓中有人驚呼,有人默然。
六匹雪蹄駒踏碎刑場堅冰,馬上人展開的黃帛刺破霜霧,埙聲驟停。
小劇場:
慕容遙:心上人不讓我救她怎麼辦?在線等,挺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