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扶南與我并肩作戰。”煥遊笙将鹿脍夾到慕容遙面前的越窯秘色碟中,“扶南可還記得,你那日白衣都被染成了绛色。”
慕容遙明白煥遊笙的意思,含笑回應:“自然記得。”說完,他轉向蕭定嶽,“往事如煙,今日幽州,還需衆志成城。”
“先生說得是。”蕭定嶽夾起一筷子九孔藕,咬得咔嚓作響。
飯後,蕭定嶽和孟如瀾各自回了東西跨院梳洗,侍女進來将碗筷撤去,房内又隻剩下煥遊笙與慕容遙二人。
慕容遙耳尖動了動,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的煥遊笙立刻會意,回身去将槅扇合好,坐回慕容遙身邊:“四下無人,扶南可暢所欲言。”
慕容遙指尖轉着飯後清口的茶盞:“白逢節多年戍邊,我與他并無往來,無法判斷其秉性。但自先帝在時,大啟與契丹雖無大戰,卻紛争不斷。白逢節與契丹如無龃龉已是不易,若要叛逃,恐有蹊跷。”
煥遊笙點頭,眉宇間透出一絲凝重:“正是此理。孟如瀾腕上梅花烙印乃陛下親賜,令其去查探,或許可靠?”
……
接下來兩日,煥遊笙按兵不動,倒是可疑人物先動了起來。
雪蘭郡主在府中設宴,幽州大半官員出席,煥遊笙初來乍到,沒有拒絕的道理。
郡主府檐角的銅鈴在暮色中叮咚作響,一行人踩着龜背紋地磚踏入花廳時,青銅獬豸香爐正吐出蛇形青煙。
“大都督肯賞光,實乃幽州之幸。”湯雪蘭自檀木屏風後轉出,鬓間九鸾钗綴着的室韋藍松石泛着幽光,擡手露出腕間金跳脫鈴舌輕顫。
煥遊笙随郡主步入落座,寒暄道:“早聞郡主府的金齑玉鲙冠絕北地,今日倒要讨教一二。”
湯雪蘭明豔端莊,自有皇室風度,卻仍舊比不得世安公主渾然天成,在她面前,煥遊笙并不氣短。
“大都督過譽了,不過是些粗鄙之物,聊以助興。”湯雪蘭擊掌喚來侍女,八棱鎏金銀盤上托着冰裂紋瓷盞,她素手執起銀壺為煥遊笙斟酒,蒲桃酒注入盞中濺起琥珀光,口中意有所指,“這酒曲裡摻了昆侖雪蓮與高麗參,最是明目。”
與此同時,侍女為慕容遙和蕭定嶽斟好酒,衆人舉杯,正式開席。
花廳燈火通明,觥籌交錯間,官員們談笑風生,暗流湧動。
煥遊笙輕抿茶水,目光掃過衆人,她來幽州已經五日,前來拜見過的,沒拜見過的,竟都出席了這場宴席。
果然如扶南所說,雖說官大一級壓死人,但又有人言天高皇帝遠,何況是個剛剛走馬上任的皇帝派來的毫無根基的大都督。
這場宴席,表面上是款待,實則是試探。
而在座官員對待自己的态度,全然要看郡主的臉色。
長史張仁願約莫四十歲上下,生就一副和善模樣,舉起鎏金鹦鹉杯:“賈刺史這件新袍的雀紋像是金線繡的,不可多得啊。”
留着兩撇小胡子的兵曹參軍趙奉璋正用象牙簽剔着鹿脍銀絲,講話時不太看人:“聽聞大都督府的地龍燒的是昆侖玉粉?這般手筆,倒讓下官想起先帝駕臨那年。”他輕笑一聲,“對了,那時大都督是什麼身份來着?好像是公主身邊的……”
“趙參軍慎言。”司馬李元裕忽然打斷,手中越窯盞濺出幾滴蒲桃酒,在青瓷地磚上暈開斑痕,“大都督威震吐蕃時,你我還在戶部抄錄魚鱗冊呢。”
“是是是……”趙奉璋讪笑,仿佛剛才的話當真是無心之失,“瞧我,多喝兩口酒,就胡言。當罰!當罰!”
待他自罰三杯,氣氛又熱絡了些。
錄事參軍大延勃開口:“聽聞大都督戍邊時,最愛靺鞨人釀的馬奶酒?”
慕容遙搖頭:“大都督喝什麼酒,單看能從吐蕃手裡搶來什麼。”
這是一句俏皮話,大抵是看在太傅的面子上,衆人哄笑成一團。
煥遊笙轉頭對慕容遙:“我觀趙參軍的瑟瑟石成色甚佳。”
“不過是室韋商隊孝敬的玩意兒。大都督既然喜歡,下官自當雙手奉上。”趙奉璋像是醒了酒,态度與方才不同。
煥遊笙微微一笑,目光如炬:“趙參軍客氣了,區區玩物,豈敢奪人所好。”
湯雪蘭拊掌輕笑:“諸位大人這般投契,倒讓我想起先父在世時,幽州官場亦是……這般和衷共濟。”
宴至亥時(晚上9時至11時),酒過三巡,屏風後的箜篌忽然轉調。
湯雪蘭臉上染了绯色,面若桃李,忽起身慷慨陳辭,簪頭的藍松石映着燭火,提及湯氏組訓時格外正直忠誠的樣子:“先祖嘗言,守土之責重于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