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定嶽抱拳的指節泛白:“卑職魯莽,未料到其背後暗湧,也不知來往永濟渠原有兩夥人,打草驚蛇,還、還放跑了幾個。”
他像是羞愧難當,臉上紅了白,白了又紅。
煥遊笙垂下眼睫,語氣緩和:“蕭将軍在軍中打硬仗,不擅此等詭谲之事,原也在情理之中。看在将軍連日勞頓夙興夜寐的份上,本官暫且不賞不罰,望将軍以此為戒,往後小心在意,莫要再犯。待此間事了,論功行賞不遲。”
蕭定嶽忙低下頭掩去眸中熱意:“多謝大人寬宥。”
“行了,你下去吧。好生休整。”煥遊笙說着,再看了一眼他的狼狽。
“是。”蕭定嶽站起身,深深一揖,轉身退下。
從大都督府到永濟渠,一來一回也需些時候。
恰在此時,遠在京中的慕容太傅傳信過來,之前調查幽州官員的舊檔,有所發現。
正午的日頭正耀目,大都督府被地龍和日光上下炙烤,自成一體的燥熱難耐。
煥遊笙指尖拂過密信:“太傅在信中說:李元裕曾任戶部令史,并通過中書省某失勢舍人向三皇子幕府傳遞過河北道賦稅清冊,雖未直接參與核心謀逆,但被歸為‘附逆’邊緣人員。兩年前禦史台在清查餘黨時将其列為清洗對象,貶其成為幽州司馬。”
慕容遙颔首:“陛下曾言:幽州地屬河北雄藩,雖歲貢版籍輸于阙下,然兵甲錢谷皆出節鎮。所以,黜某官為幽州司馬,依上州例授從五品下,歲給祿米一百六十石,然不得與聞州政——此正合‘投諸四裔’邏輯,亦使桀骜之輩惕于強藩。”
“信中也是如此說,”煥遊笙繼續,“可奇的是,幽州司馬者,本列從五品下,當掌祠祀儀注、署理文牍,清望之職也。然李元裕獨異是例——總戎務:典州兵騎操演,巡戍邊警烽燧。參民政:檢核版籍丁口,覆驗兩稅簿書,兼理戶婚田訟。督屯田:勾稽軍倉廪粟,歲計度支錢帛。”
“太傅批注:此非常制,實違州縣分曹舊章。觀其黜陟使奏報,李司馬雖銜左遷之名,總攬幽燕軍鎮要樞,名為左遷,實寄方面之任耳。”
她看向慕容遙,思索信中所說,确認道:“也就是說,李元裕本該是‘禮儀性屬官’,僅負責編修文書、籌備祭祀活動等瑣碎事務。然而事實并非如此,他來到幽州,掌管地方軍隊的指揮、訓練及邊防警戒,兼具軍事與行政雙重職權。如此一來,卻是明降暗升了。”
“正是如此。”慕容遙蹙眉。
煥遊笙目光繼續向右:“還有一事,長史張仁願的夫人與李司馬續弦是同胞姊妹,二人實為連襟,真是太巧了些。”
“朝廷貶谪罪官,偏生落在連襟手上……”慕容遙撫摸布貓的手一頓,“凡奇事,若一件,可稱為偶然;兩件,可歎一聲天意;若接連三件,則不得不防。”
現下,已有兩件了。
煥遊笙合上書信:“太傅在信中也有此意。”
正在此時,侍衛進來:“禀大人,永濟渠河床下的鎮水獸鐵鍊上拴着十二口樟木箱,弟兄們使絞盤拖了半個時辰才起上岸,現下正放在廊下。”
煥遊笙起身扶住慕容遙手肘:“走吧,去看看。”
“是。”
廊下,樟木遇水膨脹的黴味混着鐵鏽氣,在粗麻石上洇出水痕。
煥遊笙擡手就近掀了一個,“吱呀”一聲,層層疊疊桐油布裹挾着濕冷的寒意撲面而來。
挑開油布,就見二十幾柄橫刀齊整地卧在稻草中。
“全開!”煥遊笙聲調陡然轉冷。
甲胄碰撞聲與箱蓋掀翻聲此起彼伏:第二箱碼着五十多張柘木弓,第三箱堆滿淬毒的狼牙箭,第四箱則滿滿盛着銀錠……
慕容遙聽到煥遊笙一一将箱子裡的東西說出,面色也逐漸凝重。
如果說金銀還算在貪污範疇,那麼算上兵器,分明是備戰的物資,則直指謀逆。
“大人,”侍衛手捧着包袱上前,“這幾個包袱用蠟封了,卑職等不敢擅動,請大人驗看。”
煥遊笙上前接過包袱,破開表面的蠟封,再往裡看,同樣鋪有多層油紙,十分小心謹慎。
她打開最後一層,赫然是一本賬簿。
……
暮色滲入窗棂,正廳燭火忽明忽暗。
“赈恤、軍饷、印子錢……”煥遊笙快速翻閱一沓賬簿,指尖停在某頁,“還有這個……平安銀。”
這顯然是一本非法的賬簿,而同時發現的金銀兵器,就是部分贓物。
慕容遙問:“平安銀最早是從何時開始?”
“今年三月始見。”煥遊笙翻動賬冊的指尖泛白,“但火耗條目可溯至兩年前。”
慕容遙又問:“可有出賬記錄?”
煥遊笙皺了皺眉頭:“有,但隻說是轉移去一個叫‘花莊’的地方,很有可能是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