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钰活了下來。
長老對這個族中晚輩并沒有什麼憐憫的感情,隻是若他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管理領域裡有遺孤死在自己門前,那他在族中的聲望也難保了。
他留下了蕭钰,左不過也是多一張嘴,養一隻狐狸幼崽費不了多少吃食。
蕭钰的回憶似乎是跳躍式的,沈立心剛看見他抓着一隻死兔子狼吞虎咽,轉眼間那隻髒兮兮的狐狸已經變成了一隻雪白的毛絨團子。
團子正拿着一把比他高了三倍的掃帚努力掃地,他似乎想模仿化成人形的長老,費力地支起後肢,搖搖晃晃地左一下右一下地揮着掃帚,滑稽的樣子逗得沈立心想笑。
她輕咳一聲,努力壓制住笑意,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沈立心。”
是蕭钰,沈立心環顧一圈,沒見到半點狐狸影子。
這狐狸不複賣乖讨好,語調輕緩又認真:“我不在這裡,是你在我的記憶裡。”
沈立心撓了撓耳朵:“你怎麼做到的?”
“妖族有妖族的天賦,當然了,有這種天賦的妖很少,我是那個‘幸運兒’。”蕭钰笑了一聲,語氣自嘲,“我能通過對視,将對方拉入幻境中,不過這個幻境不是空穴來風,得從對方或者我的記憶裡提取。”
“你既有這個本事,怎麼不早點用?”
“這法子很耗本源力量,簡單地說,就是用一次折壽一次。以及使用的時候,對方的修為不能比我強。”
也就是說,被封印住靈氣的蕭钰能拉入幻境的對象,也就隻有像她這樣的凡人了。
沈立心點點頭,又問:“那我怎麼知道你給我看的都是真的,沒有被你捏造過?”
如果蕭钰的目的是讓她對他生出憐憫之心,那他已經成功了。她知道饑餓的滋味,看見那隻瘦小幹癟幾乎餓死的狐狸,她确實心軟了。
可長大的這個蕭钰滿嘴跑火車,若是有她撐腰就對别人極盡嘲笑挖苦,唯恐天下不亂,若禍事到了自己頭上,立刻又變了臉。
這樣一個靈活變通,謊話連篇的狐狸,她很難信任他。
“......沈立心。”蕭钰平靜道,“你好像真的對我很有偏見,這也符合你追求的公平嗎?”
“我名沈立心,公平與否,由我心定。”
蕭钰輕聲道:“我隻能提取,不能捏造。”
“那你這個本事也不怎麼樣嘛。”沈立心心裡一輕,笑着點評道。
蕭钰深呼吸了一下,聽得出來他很想沖出來給沈立心兩爪子,但他還是忍耐住了:“沈立心,你以為我是把你拉進來看我的笑話的?”
沈立心收起了調笑的神色:“那你是相信我看完你的回憶,就一定會站在你的那邊?不僅如此,你還相信我站在了你那邊,我就會奮不顧身地幫助你?”
她的确會幫助自己覺得遭受了不公的人,可蕭钰又憑什麼這麼笃定地認為她一定會幫他呢?她不覺得自己做過什麼承諾,讓蕭钰信自己至此,居然消耗壽元也要讓她知道真相。
為什麼一隻狐妖會如此相信一個凡人會幫他,能幫他?
她不過和他相處寥寥幾天。
蕭钰沉默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後悔了。
他耗費壽元把這個女人拉進來,到底是想做什麼呢?他被仙門理所當然屠殺妖族的态度喚起了仇恨,又因沈立心說他自私狡詐激起了怒火,他不管不顧地把自己的心與過去的一切挖出來給這個女人看,他到底圖什麼?
......他隻是不甘。
沈立心救滿身濁氣的嶽敏君,救拿着撿來的不知真假的書賣三百靈石的方月白,可為什麼對他的态度就這麼差?她不是宣稱要公平嗎,這個公平裡,為什麼不包括他蕭钰?
她随意地撫摸他,嘲笑他,看不起他,把他扔在洞窟外面,任由嶽敏君用緻命的濁氣圈住他。
沈立心,你不是有救世的抱負嗎?你為什麼不救我?
我沒有騙你,我真的很慘的。
蕭钰久久不語,沈立心剛想開口說些什麼,眼前的場景便倏地一變。
還在努力掃地的白團子被長老抱了起來,那胡子拖在地上的男人慈愛地笑:“蕭钰啊,長老之前跟你說的事,就拜托你了。”
蕭钰認真地點了點頭:“長老,我會做好的。”
一個血迹斑斑的男人被拖了上來。
蕭钰走到男人面前,他蹲下身,與男人驚恐的目光對視。
男人想挪開頭,卻被長老死死掰住了下巴。
蕭钰瞳孔縮小,他不知看見了什麼,仿佛遭受了巨大的痛苦,眉毛緊緊皺成了一團,身體也發着抖,眼淚撲簌簌地沾濕了毛發。
許久,他終于從幻境中離開,虛脫地喘了一口氣,癱軟在了地上。
長老忙問:“蕭钰,你看見什麼了?是族中哪個叛徒給他傳遞了消息?”
“是,是長老您的二弟。”蕭钰擡起頭,淚流滿面,“這個男人許諾給他靈石十萬顆,于是他把什麼都說了,我們族人居住的地方,關系如何,在什麼時候會出去捕食,全都告訴了這個仙門的走狗,我娘和爹也是他殺的!”
他瞪直了眼,仇恨的怒火灼灼燃燒:“長老,求您處置那個叛徒,還我娘一個公道!”
長老卻皺起眉,良久,悠悠道:“此事,我會妥善處理。”
長老帶着男人走了,隻留下蕭钰留在原地,神色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