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為我辦事的人,也是一位故友,”溫越随他離開茶樓,“青龍珠的消息就是他喬裝打探得來。”
二人此去鏡湖有兩個目的,一是尋回失蹤的船工屍骨,作為俞伯廉草菅人命的鐵證,二是找到剛剛蘇醒的邪神,将其重新鎮壓。
馬蹄踢踏,溫越手挽缰繩,漫不經心地問:“師弟,你難道就沒有懷疑過,我是否有能力鎮壓四方神?”
沈庭燎目光自鬥笠下掃了他一眼:“我會懷疑你嘴裡說出來的話,但永遠不會懷疑你手中的劍。”
溫越訝然一笑:“好,師兄帶你去試劍。”
駿馬疾馳于江南大雨,雨水沖開幹硬土地,沖刷走肥沃的土壤,田野中的秧苗并未因這場大雨恢複生機,反而越發憔悴不堪。
鏡湖是坐落于廣陵郡以東的一個湖泊,湖水與數條溪流相連,那一帶也被稱為鏡溪,正是陸老太傅緻仕閑居之處。
江南本就水系通達,部分鏡湖周邊幹涸的小溪溝渠此時也漲滿了水,白馬營統領左謙站在丘陵高處,眺望一片汪洋,而在他身後,寬闊的鏡湖水面正上演着異常詭谲的一幕。
溫沈二人到達鏡湖邊,一眼看見漫天濃雲翻滾,形成深深的漩渦,自鏡湖水面湧出一股盤旋的水柱,直入漩渦深處。湖水也是深色的,風卷浪湧,狂亂地拍打着岸邊岩石。湖岸上有人在駐守,是吳家弟子和白馬營的人。
江湖正道曾締約洞庭,稱洞庭會盟,維護道門秩序。其中聲名最顯、人丁最旺的為南岑、北顧、西譚、東吳四大家,盤踞在平江府一帶的就是吳門。
縱然吳高秋閉關多年不問本門事務,但占了江南繁庶的地利,吳門名士依舊備獲尊榮。
沈庭燎還未來得及去找左謙,就被一人攔住去路,白馬疾停,不樂意地打了個響鼻。
攔路者一把花白胡子,人雖瘦小卻氣勢十足:“你怎麼才來?”
“馮潤生,你腳程倒快。”沈庭燎俯身,将老人提到自己馬背上。
“老頭子在郡城黑市發現俞伯廉那混賬東西出手古物,就馬上摸到這裡。”馮潤生一指遠處,“看見了沒?你們左統領最近快被那些人煩死了,江湖道上個個是狗鼻子。”
沈庭燎翹首望去,暴雨中傳來陣陣喧嘩。
“都是各家的探事人,”沈庭燎轉頭問,“師兄要去見見他們嗎?”
溫越:“不,吳高秋的命比較要緊。”
他們停留這片刻,左謙已飛掠過來:“大人,鏡湖周邊迷陣都已清除,但湖中搬山陣法已無法運轉。”
“搬山陣法損毀,修複不易,”溫越在旁道,“要想追本溯源,逆轉陣法的軌迹,或可一試。”
沈庭燎一怔:“你是說,‘逆旅’禁術?”
溫越:“不錯。”
馮潤生啧啧道:“天地如逆旅,萬物何寄身?那可是操縱空間的禁術,巫山大弟子雜學百家,看來這些年也不曾荒廢啊。”
溫越:“前輩謬贊。”
沈庭燎:“對了,那些禮器,查清來曆了嗎?”
馮潤生:“錯不了,東極之海,鲛人國舊物,俞伯廉可真是找到個寶庫。”
湖畔一陣騷動,探事人失去耐心,紛紛趕來:“監察使、少掌門留步!”
“什麼事?”沈庭燎縱馬上前一步,将溫越不着痕迹地掩在身後。
許是看出他态度冷然,蜂擁而上的衆人不由卻步。
最後是一位女子站了出來。那女子明眸皓齒,姿容殊秀,落落大方行了一禮:“在下吳家掌門座下二弟子吳猗猗,兩位若此去襄助師尊,還請帶上我等同去。”
沈庭燎尚未答話,就有另一探事人插嘴道:“是啊,我們一起前往,還能添個臂助!”
“諸位,”溫越一手搭着沈庭燎的肩,自他肩後露出半張臉來,“長樂九年春,吳高秋敗于我劍下,敢問何人自認劍術更高明過他?”
那探事人不悅道:“都說巫山大弟子攜劍入世,少年自負,目下無塵,沒想到十二年過去,竟然絲毫未改。”
沈庭燎瞥他一眼,淡淡道:“你若打不過他,他就不必改。”
那人被他噎住,登時脹紅了臉。
溫越笑道:“搬山陣法被毀,此去會發生什麼,在下并無把握,各位何必執意冒險。”
吳猗猗:“既然如此,我等自去東海接應。與我師尊一同消失在鏡湖大陣中的,是大師兄吳楚和小師妹吳秀秀,就托付給二位了。”
說這話,就是試探此事與青龍異動有關,江湖道中不乏高手,自桃源忘川圖現世以來,諸多線索都指向百年舊聞,有人猜得到,不足為奇。
沈庭燎不作回應,轉頭對左謙道,“仲禮,疏散周邊百姓,嚴禁踏入鏡湖水域。另外,跟着吳家人,别讓有心人鑽了空子。”
白馬載着三人一路飛奔至鏡湖岸邊,風高浪急,吹亂了馬兒的鬃毛。
“‘逆旅’禁術施加于搬山大陣,恐多生變故,勞煩你護法。”沈庭燎将馮潤生安置在高處的礁石上,在他身邊布下護身結界。
馮潤生不耐煩地擺手:“不帶我去還絮叨個什麼勁,用得着你操心?”
東風誤縱橫天地,馮虛禦風,兩道人影落在湖心,攜帶了“逆旅”之力的萬條劍氣沖破層疊濃雲,青龍珠冉冉升起,化開一片水霧般的光影,岸邊衆人尚未看得真切,就見人影一閃,烏雲閉合,沖天水柱消弭無形,鏡湖水面瞬間平靜無波,光滑得像一面詭異的鏡子,将滾滾妖異的雲朵倒映得愈發清晰,一時分不清天上地下。
馮潤生後退半步,有點不敢看自己身處雲中的影子。
沈庭燎與溫越對外面的異象一無所知。
就在入陣的那一瞬間,眼前光影有極短暫的動蕩,然後迅速清晰起來。
這是座青黑石橋,在動亂歲月裡,江洋大盜殺了人會抛屍在這座橋上,久而久之,血水浸透了橋身,鏽成青黑色,于是過路人都将其稱為黛橋。後來世道安定,有人在這處空鎮子落腳生活,黛橋經雨水沖刷多年,那青黑色澤卻仿佛深深刻在了橋上,再也抹除不掉。為了掩蓋這段殘忍過往,黛橋的名字就被改成了戴橋。
陸溪橋一行與船工告别的地方,正是戴橋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