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燎走上前,目送小夫妻二人離去:“眼下這一重迷障,束縛着我們的行動範圍,那個七橋早市,未必現在就能到達。”
“有理。”溫越與他邊走邊道,“楚秀才,秀娘,這兩人的名字,像不像失蹤的那兩個吳門弟子?”
沈庭燎:“能感覺到。不過這麼短的時間就被幻境同化,吳高秋收弟子是為了替他丢臉嗎?”
溫越失笑:“師弟,你自己聰明又刻苦也就罷了,要是對每個人都這樣怒其不争,豈不會活活氣死?”
沈庭燎:“少說幾句,我現在不吃這套。”
溫越:“是嗎,現在吃哪套?”
沈庭燎沒搭理他,四處走了一圈,停在一座綢帶飄舞的小樓前:“這是我們目前所能到達的邊界,若要向外探尋,必須先破障。”
溫越:“風月浮迷。你我同為修道者,卻與這人間聲色有緣。”
眼前這處,顯然是座紅粉勾欄。
沈庭燎一腳踏進莺花樓,無視莺莺燕燕、百花争妍,尋了個僻靜地方坐下,要了三兩小菜,一壺淡茶,回頭見他師兄不知從哪順來柄花梨木琵琶,大約是想賣藝換茶錢。
“兩個看起來不怎麼窮的男人,遊玩到一處小鎮,去的地方無非三種:食肆、賭坊、花樓。”溫越撥了下懷裡的琵琶弦,清越弦聲落了地,他桃花眼已成煞,專殺無情人,“花魁娘子說你不解風情,看來是真的。”
沈庭燎自顧飲茶,沒有理會這個話頭。沉淪風月場的人心志不堅,最容易被乘虛而入,魇妖都愛挑在這種地方下手,但求這次遇上的是個熟練貨色。
有大膽的小花娘坐到他身邊:“公子來這裡,所為何事?”
沈庭燎不動聲色避開她溫軟身體:“傳聞這裡有怪病發生,想一探究竟。”
“呀!”小花娘吃驚地掩了口,“那怪病可吓人了。”
沈庭燎:“怎麼說?”
小花娘:“先是一位老先生病了,然後好幾個人都病了,還死了人!但奇怪的是,那老先生還活着,有人說,是他把怪病帶來的!”
老先生?
沈庭燎對上溫越的視線,沖他點了點頭。
大概是陸溪橋。
“說起來,鎮子上都禁止外鄉人進來了,公子從哪來的呀?”小花娘道。
沈庭燎:“既然怪病多發,你們為什麼不離開?”
這話一問,所有女子臉上都出現了瞬間空白,像是魂魄出竅,而不過一息功夫,小花娘眼珠子又活泛轉動,笑吟吟地執壺:“公子喝茶呀。”
二人心下了然,這些女子都是幻象。
溫越搖頭:“時間過得太慢,難道要到夜深才好辦事?”
花娘們哄笑起來:“雖說來這裡的都不是正經人,但公子也太心急了!”
溫越微微一笑,并不解釋,但見他師弟拿了樣物什出來拍在桌案上。
“三途河岸的塵沙?監察司果真家底不薄。”
細碎塵沙在琉璃燒制的五彩沙漏中流逝,折射出幻夢般的微光,日影從河面移到了橋洞中。
溫越彈罷一支望江南,又在花娘們的哄鬧中彈起一段鴛鴦錦,聲調浮華绮麗,靡靡到極緻不知今夕何夕。
音節如碎玉斷珠,嘈嘈切切講着風月故事,女人雪白的胸脯和斑斓的紗衣浸透了酒的香氣和脂粉味道,與迷離暮色融為一體。
太陽從東方落下去了。
沈庭燎一個眼神止住借醉依偎過來的芙蓉面,擡頭觸到溫越戲谑目光,心弦蓦地一顫,想起許久之前的經曆。
那時他剛接任監察使沒幾年,在一次追查夢境殺人案時遇到了魇妖。
好像也是在一個類似的花樓裡,重重簾幕映着交織的紅,絲竹聲朦朦胧胧透過來,他前一瞬還躺在客棧床上,下一瞬人就到了這封閉昏暗的房間。
等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被人攬在懷中,那人身上有溫柔好聞的桃花香氣,清新柔韌的少年身軀已經長成。
他像是親身經曆,又像是冷眼旁觀。
他看見自己坐在師兄腿上,閉目親吻修長如玉的指節,被燥動熱意逼出的汗水不斷滑落,那隻手好整以暇地撫過他潮濕的五官,落在唇角時帶了若有若無的挑逗意味,在他忍不住一口咬下之際猝然揉上了他的嘴唇——
鴛鴦錦正到最纏綿的段落,數指揉弦絲滑幽咽,極輕的震顫中暗含一抹難言的晦澀。
沈庭燎一聲驚魂,臉上泛出薄冷怒意,開口呵斥:“孽障!”
倏而燭火大亮,溫越自花團錦簇中擡頭:“破得挺快——誰在你心上那塊清淨地下了咒?”
淺色灰瞳中滞着層淡淡霧氣,在問話的同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沈庭燎從入障到破障,隻用了幾個轉音的時間。
他避而不答,重新掐起咒訣,波浪般的光暈蕩開,向着小鎮四面八方而去。
“東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