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燎禦風而行，東風誤輕捷飄逸，一路行至戴橋鎮東南角，不遠處立着座破廟，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别問。”

溫越：“為什麼？”

“我不修行無上劍道，難免七情六欲在身，但并非心頭有不幹淨的東西，從不曾辱沒過巫山傳承。”沈庭燎抿了下嘴唇，“望師兄體諒。”

溫越一怔：“我當是什麼，世人都傳我派劍法清淨絕俗，但倘若真的斷絕塵俗，停雲太師祖當年何必出山？”

他看着沈庭燎略帶僵硬的神色，不禁柔軟了眉目：“我隻是想問，你是否對那位太子妃……求而不得？”

“不是。”沈庭燎飛快地否認，“我與小燈是同窗之誼，絕無半點男女之情。”

溫越：“既無男女之情，為何當初生辰宴為她折花，與衆不同？”

沈庭燎：“……我為她折花，與師兄過去為我折花，懷的是相同的心意。”

溫越略一沉吟，微微笑道：“好吧，我明白了。你不想說，我便不問。”

沈庭燎：“嗯。”

“紅塵中百轉千回，于修道者都是磋磨，所謂清淨，并不等于虛無。”溫越攬了把他的肩，帶他向廟中走去，“不必苛責自己，好或不好，我都是你師兄。”

他一面說，一面感歎：“像我這樣體貼又出色的師兄，真是世間罕見，與其鑽牛角尖，不如少中點毒讓我放心。”

沈庭燎剛剛湧起的一點感動瞬間沒了：“那恐怕太遲了。”

“是啊，所以做師兄的隻能多操點心。”溫越在他肩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你看。”

破廟不大，廟中放着幾張破舊草席，每張席子上都躺着人。

溫越踱步過去：“這裡有那麼多人，卻隻有三道氣息，除去你我，隻剩一個活人——鶴發童顔，打扮斯文，該是陸溪橋。”

“是他。”沈庭燎環顧一番，開口喚道，“淬妃。”

微光乍現，一抹小小影子自陸溪橋手邊冒出，是個梳着圓圓雙鬟、面色蒼白的女童，女童全身衣衫五彩斑斓，腰間懸挂卻不是尋常飾物，而是方精巧絕倫的硯台。

“竟是死物成形的精魅。”溫越驚訝地摸了摸女童腦袋，精魅畏懼他身上凜冽劍意，又貪戀他精純修為，那圓腦袋乖巧地在他手心蹭了蹭，就不敢再冒犯一步。

“造這方硯台的工匠是個癡人，硯台成形之時，就是工匠心血耗盡之時，因此其中天然含有一縷執念。”沈庭燎檢查過陸溪橋身體無恙，“我将淬妃安置在老師身邊，這次落難，應是她幫老師擋了一劫。”

他以真氣灌注指間，自女童額頭向心口畫下符咒，女童臉色逐漸紅潤，向他咧嘴一笑，高高興興地趴回陸溪橋手邊，身形漸漸隐去。

“岑家的藥隻夠你支撐一成修為，這樣真的不要緊嗎？”

“無妨。”

沈庭燎坐下閉目調息片刻，又睜開眼：“師兄，你在看的人，是趙子安？”

“是。”溫越伸手，合上死去之人不肯閉上的眼睛。

“請節哀。”

“江湖之大，生死不由人。像趙子安這樣俠義心腸的人，多少都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溫越走回他身邊，雙掌抵在他背後，為他調理正在承受百花殺的經脈。惡鬼說的沒錯，百花殺毒性隻會越來越猛烈，若非岑家傾力相助，禦前監察使此時恐怕也是個躺着的人。

塵沙一刻不停流逝，光陰無論快慢，向來無情。

沈庭燎悶聲咳嗽，擡頭見天光破曉。

昨夜破了魇妖第一重迷障，二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七橋早市。

七橋巧妙相連，橋上橋下有小販張羅着攤位，間或有挎着籃子的年輕姑娘從二人身邊經過，投來含情脈脈的一瞥。

為了更貼合過路遊人的身份，溫越不知從哪又變出一柄折扇，多此一舉地扇着清晨涼風招搖過市。

禦前監察使相貌出衆，站在滿地雞鴨白菜中格外紮眼，溫越以扇掩面，湊在他耳邊低笑：“沈大人，再這麼繃着臉，還讓不讓人專心做生意了？”

沈庭燎挑開他扇面，呼吸全灑在扇底桃花下：“他們專不專心，和我有什麼幹系。這橋上都是虛像，該專心一點的是你。”

“啧。”溫越拿折扇一指橋下某戶人家，“鬧劇将至，那便是了。”

楚秀才說的一字不錯，他家正在七橋中的某道小石橋下，一座方方的小院子，外頭圍圈矮矮的籬笆院牆，院門關着，門口卻聚了一群人，将門闆拍得哐哐響。

“這些人是家丁打扮，衣着華麗，難道他們得罪了鎮上的富戶？”沈庭燎看了片刻，“不對，是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