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黃的燭光下,床帳中抛出了帶血的衣襖。
白羽使勁扯了扯窄小的袖子,琢磨着得向予星師叔讨幾套弟子服,否則根本沒得換。
總算擠進去了,她愉悅地輕哼起小調。
“你見他就這麼開心?”小白蹲在床旁衣架上,酸聲酸氣。
“他能出獄,我自然開心。”白羽整理着衣衫,唇角微翹。
“那他出獄,你這恩算是報了吧?你同我回夕雲山。”
她目光一滞,鑽出床帏瞥了眼小白,理直氣壯,“哪有那麼容易?魔丹未除,大陣沒破,豈能現在就走?”
這麼說時,又想到,定要想辦法盡快除去魔丹,否則重月變得和師傅、柔汐一樣就太可怕了。
“我看,你是想找借口留下。”小白沿着杆子向前蹦了蹦,“那小子有什麼好的?”
“他心地良善啊。”
“除了這個呢?他就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除了這個?白羽說不上來,卻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好。如果硬要說不好話,便是他對别人也很好。
不過,她并沒打算回答,眯起眼,鼻尖怼了怼它的下巴,微微一笑,“你這家夥又吃醋了?”說着将血衣扔進了木盆裡,向身後回了一嘴,“好了,不多說了,我得趕緊去破魂獄,你若不想去就留在家裡等我回來。”
“我去。”小白撲騰翅膀,随她急匆匆地跑出門去。
這一夜尤其漫長,漫長到她以為再也見不到他。可即将朝夕相見時又有些忐忑不安,她該如何與他相處?
趕到破魂獄時旭日淺露,碧天無雲,是個好天氣。
獄門前冷清清的,僅剩下看守弟子。
白羽的情緒瞬間頹喪下來,來晚了麼?他應該是想見到她的吧。
“唉……”她瞅着小白在空中歡悅撲騰,蓦地歎了口氣,正欲轉身,一名弟子開了口,“你是來找重月的吧?”
白羽疑惑回眸,點點頭。
“我叫忘雲,重月留了話,讓你不必等他。”
忘雲臉上雖有笑意,可最後一句時眼睛微眯,擺擺手,似乎有種拒人的感覺。
“人家都說讓你不必等他,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小白已經急不可耐地想往回走。
不必等他?重月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以為她不想見他?所以說了氣話?
她心裡打鼓,忙問道:“那你可知他去了何處?”
“他應是去了星雲潭。”忘雲向遠處指了條道,“喏,就在那裡,往裡走。”
他很熱情,手彎彎拐拐,一會左一會右,把人都說迷糊了,見她沒懂,又說了兩遍。
白羽在他滔滔不絕的聲音裡,腦子攪成了漿糊,大緻知道個方位,應該是在另一座山的山坳裡。
她連連道謝,禮貌抽身。
走後不久,忘雲又在身後叮囑,“那地方隐密,注意障術啊!”
“謝謝。”
山坳霧氣濃郁,一丈處便已瞧不清了,兩丈外更是白茫一片。
這障術可破,可她并不想。反正此地無危險,又如捉迷藏一般有趣,若是碰見了重月,有霧遮掩也不覺得難為情。
隻是,重月來這裡幹嘛?修行?誰會這麼勤勉一出獄就修行?真是有些奇怪。
走了半晌,那霧未散,也不見半個人影。
“這地方奇奇怪怪,我去前面探探路。”小白不耐煩地飛了出去。
“欸……”白羽還沒叫住它,便見它融進了霧裡。
又往前行了一段路,有水的撩動聲,還有幾個男子在說話。
“昨夜可真疲累。”
“色字頭上一把刀,還好咱們撿了條命。”
“修行之人本該清心寡欲。”
嘩……嘩……
“咱們修的又不是無情道,連門主、長老都想,你不想?”
“……”
“重月也夠倒黴的,本是天之驕子,都快結下金丹,興許這門主之位都定給了他,竟碰到這種事,怕是成不了仙啰。”
“該他的,若不是門主的獨徒,他豈能有今日。”
“修不成仙倒不打緊,隻是重月這魔丹……”
話到此處忽地斷了,白羽加緊步子,想再聽聽,忽地腳下一空,如滾蘿蔔滾下一個斜坡。
她的腦子一片空白,“撲咚”一聲掉進了水裡。
冰水倏地鑽進了溫暖的衣内,裹纏上身子,濕答答的。
白羽猛灌了幾口冰水,本能地狗刨幾下,摸到岸邊站起了身子。
這池水不深,沒到她胸前。
她冷得牙間打顫,心想這是倒了什麼黴,大冷天的泡在冰凍池子裡,早該聽忘雲的話注意障氣也不至于此。
瑟縮着身子正準備上岸,“撕啦”一聲,緊繃的衣袖陡然一松。
今日不止倒黴,是很倒黴……
這可是她唯一能穿得上的衣服了。
然而,身後陡然冒出個人聲,“這誰啊?”
另有個大嗓門問,“你就是紫璃師伯那個徒兒白羽吧?”
她蓦地轉過身子,眼睛瞪得老大,她……她她……這是闖進了哪裡?!!!
眼前的池子裡赫然一片白花花的赤身,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老一點的、嫩一點的、有肌肉的、沒肌肉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了她,呆愣地看着。
這視覺沖擊讓她臉都來不及熱,本能地驚叫了一聲。
“啊!——”
迅速轉身,擡腿便想逃跑。
身後的人或是因她的慌張沉默了一瞬。
有人嗤笑,“你怎麼跟個娘們似的,跑什麼?”
大嗓門盛情邀請,“昨夜忙了一宿,快來加入我們啊。”
什麼加入我們?!什麼虎狼之詞!
簡直羞死個人了。不止很倒黴,是倒了八輩子黴……
若有一日他們知道了她是女兒身,豈不再也沒法在星雲山混了?
她懊惱自己為什麼不多問一問,這裡是幹嘛的?!——
真想當場嚎一嗓子。
寒僵的手腳不聽話似的,半晌也沒爬上岸。
她恨不能立即,即刻!——遁進地裡,最好把他們的記憶消除,再也不見。
有人起哄,大笑起來,“欸,大家都是男人,害什麼臊啊?!”
她剛爬上岸,拔腿便想走,忽地一道力纏在她腰上。
“撲咚!——”
又被拽進了水裡。
“搞什麼鬼?!”她急得隻想哭,生生地被那股力拖進了人堆。
一群人的目光已圍了上來。
個高的人一手叉腰,還好水位堪堪沒過那裡,否則便被看了個幹淨。
他擡擡手,疑惑地笑起來,“小子,你來的第一天我就覺得奇怪,你跟着紫璃師伯,還習的風術,修為應該不低吧?怎麼還穿這麼厚的襖衣,快脫下來,涼快涼快!”
說着他熱情地上前幾步,有動手的架勢。
“就是,入鄉随俗,來我們這了還穿這麼厚,趕緊脫下來!”說話這人胖胖的,眼睛跟腳趾縫似的,也想上手幫忙。
白羽推開他們,緊緊護住衣衫,羞憤的燥熱已讓她渾身冒氣,似乎不那麼冷了。
她急得吼了一嗓子,“你們不要碰我!”
身子拖着水力,想趕開前面的人,兩人伸手将她攔住。
另一人身材健碩,眼珠動了動,疑惑道:“你懷裡揣得這麼緊,藏了什麼?拿出來讓我們瞧瞧。”
“沒……沒什麼……”她掃了眼衆人,退了退,心裡突突跳。
天知道她隻為護住身子,懷裡哪有什麼?可那一雙雙的眼睛顯然不信。
真是天殺的,怎麼遇見這群人!
瞅着是不會放過她了,實在不行丢一次人,坦白了身份總好過當衆出醜。
可她實在丢不起這個人啊……
不!絕不能丢人,更不能當衆丢人!
反正怎麼解釋他們都不會信,是他們逼她動手的。
這麼想時,猛地推開離她最近的兩人,雙手快速施法。
狂風即刻攪起風浪,整個池子宛如巨大的漩渦,将幾人卷進了水裡。
她趁機拔身而起,躍到了岸上,低着頭,便向前奔去。
“砰——”一聲低低的悶響。
什麼撞得她一趔趄,但——并不怎麼疼,臉與手還殘留着觸碰到的溫熱氣息。
她的目光正落在一人胸前。
水迹洇透了白色薄衫,顯露出強壯有力的肌肉線條與健康膚色,隻是這肌肉埋在衣裡并不顯塊頭,倒顯得體型極為勻稱流暢。
發梢的一滴水落下,打斷了她的目光。
怔然擡眸,眼前的人竟是……是重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