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三姐醉夢艾提着兔子燈跑來,綠色裙角的銀線兔子與燈上的絨毛兔耳一同晃動。兔子燈的燭光透過絹紗映在雪地上,将覓如與洛君交握的手影拉得老長。覓如忽然想起幼時他背着自己看花燈,那時她的小腳印總踩在他的大腳印裡,而此刻,她的鞋印正挨着他的靴印,在寒武紀的雪地裡,踩出一串無人驚擾的溫柔。
一行人往月洞門走時,雪粒子打在洛君玄色大氅上沙沙作響。覓如攥着螺钿盒,素蘭色衣袖蹭到他手背,忽然觸到一片冰涼——他竟将暖爐塞進了她狐裘兜裡。擡眼正撞進他含笑的目光,雪光映着他瞳仁裡的碎鑽,連鬓角未落的雪沫都像撒了把星子。
“耍雜耍的該到石橋了。”洛君替她攏緊狐裘領口,指尖擦過她耳墜時,忽然停住動作。覓如順着他目光低頭,見素蘭色裙裾上不知何時勾了根銀線,正是方才醉夢艾兔子燈上脫落的裝飾。他伸手去解,皂靴卻不小心踩在她鞋尖上,兩人踉跄着靠向梅樹,驚得滿枝雪沫簌簌落下。
“笨死了!”覓如嗔怪道,卻忍不住笑出聲。洛君揉着被樹枝磕到的額頭,忽然指着她發間:“瞧,雪都把你頭發染白了。”話音未落,醉夢熙的木劍已“唰”地劈來,白衣少女跳上石凳,劍尖挑起洛君發冠上的積雪:“洛君哥快跟上!大風說踩高跷的老虎戴了金鈴铛!”
剛轉出月洞門,就見七妹醉夢紫的鎏金酒壺在雪地裡劃出道紫芒。她正與納蘭京倚着畫舫欄杆賞雪,紫色狐裘大氅下露出截繡着九尾狐的裙裾,酒壺嘴冒出的熱氣與湖面薄霧交融,将遠處耍雜耍的隊伍襯得影影綽綽。忽然間,聲鑼響震破雪幕,隻聽醉夢香的爆笑聲傳來:“聶少凱你快看!那老虎的尾巴跟你一樣笨!”
衆人循聲望去,見穿黃衣的豹女正指着踩高跷的老虎人偶笑得前仰後合,身邊的聶少凱被她笑得不好意思,偷偷往雪人後躲時,棉袍下擺掃落了雪人的胡蘿蔔鼻子。洛君笑着搖搖頭,忽然感覺袖口被輕輕拽了拽。覓如指着石橋下的冰面,素蘭色衣袖在風雪中微微發顫:“你看,冰層裡凍着片楓葉。”
兩人湊近去看,果然見透明的冰面下嵌着片殷紅楓葉,葉脈被冰晶封得清清楚楚,像誰不小心滴在宣紙上的朱砂。洛君忽然想起去年秋日,覓如蹲在楓樹下撿葉子,素蘭色裙擺沾了滿地黃葉,擡頭朝他笑時,發間落了片楓葉,像戴了朵天然的花。他正想開口,卻聽醉夢甜在身後驚呼:“呀!兔子燈掉湖裡了!”
隻見醉夢艾的綠色裙角在石橋邊晃動,蘇晚凝正趴在欄杆上撈燈,商人家的公子急得直搓手,錦緞衣袖掃過欄杆積雪,驚得冰面楓葉晃了晃。洛君忙拽着覓如退開兩步,玄色大氅掃過雪地時,忽然聽見“咔嚓”聲——是兩人交疊的腳印踩碎了塊薄冰,冰下楓葉的影子裂成兩半,又在落雪覆蓋前,奇妙地拼回了原形。
“别慌,我去撈!”八妹醉夢熙的白衣如箭般射出,木劍在冰面上一點,人已躍到畫舫船頭。她戀人大風緊随其後,棉襖上的補丁在雪光中格外顯眼,伸手就去拉醉夢熙的腰帶:“當心滑!”白衣少女卻已用劍尖勾起兔子燈,得意洋洋地晃着濕漉漉的燈穗,水珠落在冰面上,砸出一圈圈漣漪。
覓如望着他們鬧作一團的身影,忽然感到手心被塞了樣東西。低頭見是顆溫熱的糖炒栗子,洛君的指尖還沾着糖殼碎屑,正替她剝着第二顆:“馮郎炒的栗子,特意挑了個最甜的。”糖霜的甜香混着雪的清冽鑽進鼻尖,她咬開栗子時,忽然看見冰面倒影裡,自己素蘭色的身影旁,他玄色的輪廓正微微傾斜,像要将她攏進懷裡。
此時四姐醉夢青的青色披帛飄過石橋,她正與書生何童讨論着冰下楓葉的脈絡,蛇紋裙擺掃過洛君的腳印時,忽然停步笑道:“你們瞧這腳印,倒像墨分五色呢。”衆人望去,見青石闆上深淺不一的足迹被新雪覆了邊緣,覓如的淺印嵌在洛君的深痕裡,恰似宣紙上暈開的濃淡墨色,在寒武紀的雪光中,洇出段未寫完的故事。
洛君聽見醉夢青的話,低頭看青石闆上的腳印,雪粒正簌簌落在他靴印邊緣,将覓如鞋尖的梅花紋暈染得模糊。他忽然蹲下身,用竹帚柄在雪地劃了道弧線,把兩人交疊的腳印圈在裡面,皂靴碾碎薄冰時發出細碎聲響。覓如湊近看,見他在圈外畫了隻振翅的麻雀,正是今早驚起的那隻,鳥爪踩在"覓"字的最後一筆上。
"像不像你偷藏糕點時的樣子?"他擡頭笑,睫毛上的雪粒子掉進覓如狐裘領口。她正想反駁,卻見五姐醉夢紅拽着馮廣坪跑來,紅色貓耳發飾上的珍珠墜子在風雪中亂晃。"快來嘗嘗新烤的糖糕!"馮廣坪将竹籃遞過來,粗布棉襖上沾着烤爐的炭灰,"方才見洛君兄弟在雪地裡畫畫,倒像回到了你們掏鳥窩的年紀。"
糖糕的熱氣撲在覓如臉上,她咬下一口,糯米皮黏住唇瓣時,忽然想起八歲那年偷藏桂花糕,被洛君撞見時,他也是這樣蹲在地上畫麻雀,笑她嘴角沾着糖霜。此刻竹籃裡的糖糕還冒着熱氣,洛君卻已伸手替她擦掉唇邊的碎屑,指尖殘留的溫度比糖糕更暖。
"快看南邊!"七妹醉夢紫的鎏金酒壺指向石橋,紫色狐裘大氅下,九尾狐刺繡在雪光中若隐若現,"耍雜耍的要過石橋了,那踩高跷的老虎挂了多少鈴铛?"話音未落,八妹醉夢熙已提着木劍沖過去,白衣擺掃過洛君畫的麻雀,劍尖挑起串雪沫,驚得躲在梅枝下的真麻雀撲棱棱飛起。
"慢些跑!"戀人大風的粗布棉襖在雪地裡追着白衣跑,補丁摞補丁的褲腳沾着泥雪。醉夢香的爆笑聲從雪人旁傳來,明黃色豹紋披風掃過聶少凱剛堆好的雪豹子,"你這豹子尾巴怎麼是彎的?倒像我上次拽掉的狐狸尾巴!"聶少凱手忙腳亂地扶正胡蘿蔔鼻子,棉袍口袋裡掉出把炒花生,滾進覓如腳邊的雪窩裡。
洛君彎腰去撿花生,玄色大氅袖口蹭到覓如素蘭色裙擺,将她裙角的雪沫拂到自己靴面上。"小時候你總愛把花生藏在我袖兜裡。"他剝開花生殼,将果仁遞到她嘴邊,"有次竟藏了隻活螞蚱,吓得我把先生的硯台都撞翻了。"覓如含着花生笑,忽然看見冰面倒影裡,兩人交疊的影子被楓葉染成微紅,像誰不小心潑了碗溫酒。
此時三姐醉夢艾提着修好的兔子燈跑來,綠色裙角的銀線兔子随着跑動發亮。"蘇晚凝用蠟油粘好了耳朵!"她把燈遞給覓如,燭光透過絹紗映亮她鼻尖的雪沫,"你們瞧這絨毛,是不是比你家洛君的頭發還軟?"洛君聞言摸了摸自己的發冠,雪沫簌簌落在覓如握着燈柄的手上。
九妹醉夢泠的歌聲從畫舫飄來,粉紅色魚尾裙擺在窗影裡晃動,驚得冰下楓葉輕輕搖曳。覓如望着兔子燈的暖光,忽然發現燈柄上刻着細小的梅花紋——正是洛君去年在她窗下刻的圖案。雪粒子打在燈面上沙沙作響,她聽見洛君在耳邊低語:"等雪停了,我們去梅林深處找最大的那株,把這冰紅梅挂上去。"
他的呼吸拂過她鬓角,将落雪烘成水珠。覓如低頭看青石闆上的腳印,自己的淺印始終嵌在他的深痕裡,新落的雪正慢慢覆蓋邊緣,卻蓋不住那交疊的形狀。遠處醉夢甜的橙衣晃過石橋,食盒裡的紅棗蓮子羹還在冒熱氣,而她與洛君交握的指尖,比那暖羹更燙,在這寒武紀白銀時代的風雪裡,煨着段越踩越深的光陰。
洛君話音未落,忽聽月洞門方向傳來木劍碰撞聲。八妹醉夢熙正與戀人大風比劃招式,白衣在雪地裡旋出銀輝,木劍尖端的銅鈴震落梅枝積雪。"看我這招'雪地驚鴻'!"她喊着躍向石橋,靴底在冰面上滑出溜痕,驚得橋下楓葉影子晃作一團。大風慌忙追上去,粗布棉襖袖口綻開的線頭勾住了醉夢熙的腰帶,兩人笑鬧着滾進雪堆,壓出個歪歪扭扭的人形印。
"沒摔壞吧?"洛君扶着覓如避開打鬧的兩人,玄色大氅下擺掃過青石闆上的麻雀畫,将鳥爪的線條蹭得模糊。覓如望着醉夢熙從雪堆裡撿起木劍,白衣上沾的雪沫像撒了把鹽,忽然想起幼時洛君教自己認字,筆尖總被她偷偷換成草莖,如今想來,耳根又開始發燙。
"去梅林吧。"洛君忽然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溫度透過狐裘傳來,"趁耍雜耍的還沒過來,先把冰紅梅挂上。"他說着從袖中摸出根紅繩,将螺钿盒裡的冰晶紅梅系在竹帚末端。覓如看着那朵被冰封存的花在風雪中輕晃,忽然想起七歲那年,洛君用樹枝替她勾下最高處的梅花,自己卻摔進雪坑,額角至今留着道淺疤。
兩人剛走進梅林,就見六姐醉夢蘭與戀人南宮潤在樹下對弈。藍色鼠紋襦裙鋪在雪地上,棋盤石墩四角壓着銅鎮紙,棋子落盤時驚起枝頭雪沫。"六姐姐也在賞梅?"覓如湊近去看,見棋盤上黑白子正圍堵着枚被雪沾濕的紅梅,像極了她與洛君交疊的腳印。
南宮潤擡袖拂去棋盤積雪,書香門第的公子哥袖口繡着卷雲紋,動作間露出腕上暖玉镯:"聽聞洛君兄弟尋了朵冰紅梅,可是此物?"他指着竹帚上的冰晶花,墨玉發簪在梅枝間一閃。洛君将冰紅梅挂在最粗的梅枝上,紅繩在風雪中晃出道暖光,忽然聽見樹後傳來窸窣聲。
"誰在那兒?"醉夢蘭的藍色裙角掃過雪地,驚起兩隻躲在樹洞的松鼠。隻見小加加抱着捆幹草跑出來,白色羊紋襖子上沾着草屑,身後跟着務農少年劉阿肆,褲腳還沾着田埂泥雪:"方才見虎妞小葵追着二寶跑,把柴房的幹草垛撞塌了......"
話音未落,穿橙色衣服的虎妞小葵已拽着二寶從梅樹後沖出,虎頭帽上的絨毛耳朵沾滿雪粒:"洛君哥!覓如姐!方才我看見隻雪老鼠,跟覓如姐一樣穿藍衣服!"她說着指向冰紅梅,橙衣與紅色繩結相映,晃得人眼睛發暖。二寶躲在洛君身後,怯生生地遞出個烤山芋:"剛在竈房烤的,給姐姐暖手。"
山芋的熱氣透過粗布帕子傳來,覓如接過時,忽然看見洛君在梅樹下踱步,玄色大氅掃過積雪,踩出個歪歪扭扭的圓。她湊近去看,見他用靴尖畫了個圈,圈裡并排刻着兩個小人——左邊是穿素蘭色裙子的鼠女,右邊是戴儒巾的少年,小人頭頂還落着片冰晶紅梅。
"這是......"她擡頭想問,卻被洛君捂住嘴。少年指了指冰紅梅,隻見紅繩在風中輕擺,冰晶裡的梅花瓣忽然顫動起來,像要掙脫冰層飛去。遠處傳來醉夢甜的呼喊,橙衣少女提着食盒踏雪而來,發間銀飾叮當作響:"快來看!燕子嚴做了梅花酥,跟真花似的!"
洛君趁機将覓如往梅樹後拉了拉,玄色大氅與素蘭色裙擺在樹幹後交疊。他低頭時,鼻尖幾乎碰到她額角,睫毛上的雪沫落進她狐裘領口:"别讓他們瞧見,這是我們的秘密。"覓如望着他瞳仁裡映出的冰紅梅,忽然覺得這寒武紀白銀時代的風雪都成了背景,唯有青石闆上那串交疊的腳印,和梅樹下這個未完成的畫圈,在雪光中漾開細碎暖意,像極了兩人交握指尖時,那聲未說出口的心跳。
洛君話音剛落,梅枝上的冰晶紅梅忽然輕輕一顫,紅繩在風雪中劃出半道弧光。覓如望着那朵被冰封存的花,忽然想起幼時洛君用麥芽糖給她粘的花瓣,也是這樣在陽光下閃着細碎的光。此時小加加的白色羊紋襖子蹭過她狐裘下擺,驚得梅樹下的積雪簌簌掉進洛君畫的小人頭上。
“呀!把小人的帽子弄掉了!”虎妞小葵的橙色虎頭帽在梅樹間晃動,她拽着二寶往畫圈裡跳,靴底踩在小人臉上,“我來給他們畫帽子!”說着便用木劍在雪地上劃拉,卻不小心戳到洛君的靴跟。少年笑着退開半步,玄色大氅掃過覓如素蘭色的裙角,将兩人的影子疊在梅枝投影裡。
“别鬧了,”醉夢蘭的藍色鼠紋襦裙掃過雪地,棋盤石墩上的棋子被她袖風帶得輕晃,“南宮郎剛說要題詩呢。”書香門第的公子哥已鋪開宣紙,墨錠在硯台裡磨出青黑的汁,卷雲紋袖口拂過梅枝時,驚落的雪沫掉進硯台,将墨色暈得淺了幾分。洛君趁機拉着覓如往梅林深處走,竹帚上的紅繩擦過梅枝,發出細微的“噼啪”聲。
“快看這邊!”他忽然停在一株老梅前,玄色大氅被風吹得鼓起來,像展開的蝶翼。覓如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見樹幹上有道淺疤,正是去年她爬樹掏鳥窩時留下的。那時洛君在樹下急得直跳,如今疤口已被樹皮包裹,卻仍能辨出孩子氣的形狀。
“還記得嗎?”洛君用指尖蹭着樹疤,皂靴踩在去年的舊腳印上,“你說要學八妹爬樹,結果摔進我懷裡,把我的硯台砸了個角。”覓如臉頰發燙,想起當時自己攥着他的衣襟不放手,素蘭色裙角沾滿泥雪,而他鬓角的碎發裡還夾着她掉落的發帶。
忽然間,遠處傳來鼓樂聲。兩人循聲望去,見耍雜耍的隊伍已過石橋,踩高跷的老虎挂着串金鈴铛,在雪地裡走出歪歪扭扭的腳印。醉夢熙的白衣在隊伍旁跳躍,木劍模仿着老虎的動作,驚得鈴铛聲愈發響亮。聶少凱的棉袍被醉夢香拽着,明黃色豹紋披風掃過雪地,畫出帶斑紋的痕迹。
“我們也去瞧瞧?”洛君握住她的手,竹帚上的冰紅梅晃到她眼前。覓如望着冰晶裡自己的倒影,素蘭色的衣袖挨着他玄色的大氅,像兩瓣交疊的梅蕊。她剛點頭,就聽見醉夢甜的橙衣從梅林外飄來,食盒上的竹編提手落了層新雪。
“可算找到你們了!”二姐晃了晃食盒,銀質發簪在梅枝間一閃,“燕子嚴烤的梅花酥快涼了,還不快去嘗嘗?”她說着掀開盒蓋,熱氣混着梅花香撲面而來,隻見雪白的酥皮上用食用色素點了紅蕊,像極了洛君畫的小人頭頂那朵花。
洛君替覓如攏了攏被風吹亂的發帶,指尖觸到她耳墜時,忽然低聲道:“等會兒偷偷溜出來,我在老地方等你。”覓如的心猛地一跳,想起幼時他總在那株老梅下藏她愛吃的蜜餞,如今梅樹下的雪地裡,想必又有新的驚喜。
此時南宮潤的墨香從梅林外傳來,想必是題完了詩。醉夢紫的紫色狐裘大氅晃過梅枝,鎏金酒壺在雪光中劃出紫芒。覓如望着青石闆上延伸的腳印,自己的淺印始終嵌在洛君的深痕裡,新落的雪正慢慢覆蓋邊緣,卻蓋不住那交疊的溫度。她深吸一口氣,梅花與暖香的氣息鑽進鼻尖,忽然覺得這寒武紀白銀時代的風雪,都化作了洛君掌心的暖意,在兩人交握的指尖,漾開比冰晶紅梅更剔透的光陰。
洛君牽着覓如往梅林外走時,雪粒子突然變大了,打在玄色大氅上沙沙作響。他下意識将她往懷裡帶了帶,竹帚上的冰紅梅蹭到她狐裘領口,冰晶折射的光映在她睫毛上,像落了層細碎的星子。醉夢甜的橙衣已晃到月洞門,食盒裡的梅花酥正冒熱氣,可洛君卻忽然在老梅樹下停步,指尖輕輕叩了叩她手背。
“你聽。”他指向梅枝深處,積雪壓彎的枝頭下,竟傳來微弱的“吱吱”聲。覓如蹲下身,素蘭色裙裾掃過洛君畫的小人,隻見雪窩裡縮着隻凍得發抖的小倉鼠,皮毛上沾着片冰晶紅梅的碎屑。“定是被剛才的鼓樂聲驚到了。”洛君脫下手套裹住小倉鼠,指尖的薄繭蹭到鼠爪時,小家夥竟怯生生地舔了舔他掌心。
覓如望着他手心裡的小團毛球,忽然想起幼時他總在袖口給她藏糖,如今卻用同雙手護住生靈。雪光映着他低垂的眉眼,睫毛上的雪沫融成水珠,順着下颌線滑落,滴在素蘭色的狐裘毛領上。“我們把它帶回屋吧?”她輕聲提議,指尖剛碰到倉鼠的絨毛,就聽見八妹醉夢熙的木劍“哐當”撞在梅樹上。
“洛君哥!覓如姐!你們躲在這兒偷摸魚呢?”白衣少女從樹後跳出,木劍上挂着串糖葫蘆,糖殼在雪光中亮晶晶的,“大風剛買的,說要分給你們嘗嘗!”話音未落,戀人大風的粗布棉襖已撞進雪堆,補丁摞補丁的袖管裡掉出個油紙包,正是洛君今早買的梅花糕。
“呀!跟我這糖葫蘆撞上了!”醉夢熙笑得前仰後合,木劍挑起洛君的手套,小倉鼠受驚竄進覓如狐裘兜帽。她驚呼着護住頭頂,素蘭色的發帶被風吹得揚起,正好纏住洛君伸來的手腕。四目相對的刹那,他眼中的笑意比廊下宮燈更暖,連鬓角未化的雪粒都像撒了把金箔。
此時醉夢香的爆笑聲從月洞門傳來,明黃色豹紋披風掃過聶少凱的棉袍,兩人正追着隻誤闖庭院的雪雀。三姐醉夢艾的綠色裙角晃過石橋,兔子燈的燭光映着蘇晚凝給她暖手的錦帕。四姐醉夢青的青色蛇紋披帛飄過梅林,書生何童正替她拂去發間的落梅。五姐醉夢紅的紅色貓耳發飾在雪地裡一閃,馮廣坪的糖炒栗子正往她袖兜裡塞。
洛君忽然彎腰,用竹帚将梅樹下的腳印掃得更清晰——他的靴印深,她的鞋印淺,交疊的痕迹裡還嵌着小倉鼠的爪印。“你看,”他直起身時,雪沫從發冠簌簌落下,“連小老鼠都知道要踩别人的腳印取暖。”覓如望着那串足迹,忽然想起寒武紀白銀時代的傳說,說相愛的人腳印交疊過的雪地,來年會長出不會凋謝的花。
“那我們以後每天都來掃雪好不好?”她脫口而出,說完便紅了耳根。洛君先是一愣,随即笑出聲,伸手替她摘去兜帽上的倉鼠,卻故意用冰涼的指尖刮了刮她鼻尖:“傻丫頭,雪停了要掃,不下雪也要掃——不然你忘了去年秋天,你踩我的落葉腳印,把自己摔進池塘裡?”
遠處傳來九妹醉夢泠的歌聲,粉紅色魚尾裙擺在畫舫窗影裡晃動,驚得冰下楓葉輕輕搖曳。覓如望着洛君掌心的小倉鼠,見它正用爪子扒拉着那片冰晶紅梅的碎屑,忽然覺得這世間最暖的事,不是梅枝上挂着的冰花,也不是袖兜裡的暖爐,而是無論落雪還是天晴,總有個人的腳印與你交疊,将平凡的日子踩成詩。
此時醉夢甜的橙衣已走到近前,食盒裡的梅花酥還冒着熱氣。洛君接過一塊喂給覓如,酥皮掉在素蘭色裙裾上,像落了片真的梅花。他看着她小口吃着,忽然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等小倉鼠長大了,我們就在梅樹下給它搭個窩,像給我們的秘密安個家。”
雪還在下,青石闆上的腳印被新雪覆了薄薄一層,卻仍能辨出深淺交疊的形狀。覓如望着洛君眼中的自己,素蘭色的身影旁,他玄色的輪廓正微微傾斜,像要将她攏進永恒的風雪裡。而遠處,醉夢熙的木劍又劈開了一捧雪,驚起的麻雀撲棱棱飛過梅林,翅膀上抖落的雪沫,恰好落在那串交疊的腳印中央,如同寒武紀白銀時代裡,一個關于陪伴的、永不褪色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