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窗之後的姜峋完全不見客套跟拘束,他熟門熟路地來到了虞映雪房中的小圓桌前,為自己倒了一杯已經冷透的清茶解渴。
從銅鏡中窺見這一幕的虞映雪萬分懊悔,早知他今夜要來,她應該往茶水裡下點巴豆的……可惜了,光記得明天要應付那一大家子的“家人”,卻忘了今天夜裡還有一個人會來了?
上輩子他這個時候來過嗎?她怎麼記得是虞映初道歉之後才來的呢?
還是前世的她這個時候睡得太早,所以錯過了?
人都來了,她還在銅鏡前有一搭沒一搭地梳頭發就很怪,虞映雪歎了一口氣,不想被看出端倪地轉過身來。
方才她背對着燭火,看見的隻有被燭光反壓過來的陰影,這會兒倒是更多地窺見光亮,但是看着在燭光照耀下顯得眉目如畫的少年,她由衷地覺得自己不如回到鏡子前邊,去看那模糊的鏡像。
一無所知的姜峋倒是心情極好。
這時候的他雖然從未想要理清過他跟吏部侍郎家的小小姐之間的感情跟關系,但是無疑,他也覺得他們倆是青梅竹馬、相依為命,隻要一見到對方,自己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好。
隻除了——在少女被欺負,或者是因為家人而心情不好的時候。
這裡,姜峋顯然誤會了她為什麼不開心。他對着越走越近的人影說道,“要我說,你就應該聽我的,脫離這裡、甩開這些人!”
“你自己說,這裡到底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上一次要不是我剛好回來看你,你的命都要沒有了。”
虞映雪在他對面的圓凳上坐了下來。
方才她在鏡前的時候,就有一種美人對鏡自照的氛圍了。
但是當時她沒有露臉,偶然闖進這裡的人,第一時間還真不知是會被夜晚的氛圍吓到,還是被她頗具美感的背影驚豔到。
但是此刻,她的那張極盡恬靜美麗的臉蛋終于在燭火的光輝下完全地顯露出來。
就像夜晚、清池中粉嫩嬌豔的蓮。
極緻的清雅、極盡的美麗。
偶然誤入的人莫說是思考恐懼與否了,恐怕他的心中隻會完全忘記恐懼的概念,隻想為這清蓮、為這美人兒即興賦詩一首吧?
如此,倒是顯得少年隻是目露了一瞬的驚豔,然後就尴尬地低頭喝茶的反應極為平淡了。
怪事兒,他們都認識了這麼些年了,映雪生得好看這個客觀事實,在姜峋的内心裡幾乎都快要化作是一個尋常的概念了。
但是今晚,也不知道是氛圍變了還是她的心情不對,姜峋隻覺得她跟平時十分不同。
陌生的觀察欲跟探究欲帶來的,就是平時他絕對不會升起的驚豔感覺!
虞映雪卻感覺不到少年對她的癡迷,現在在看到姜峋的時候,她隻會想起上一世,他冷冰冰地讓她從此以後好自為之的樣子。
如此,豈非襯得他剛剛的憤懑跟建議隻是一種站着說話不腰疼?
虞映雪覺得好笑,便也真的笑了起來。
她的容貌美極,于是無論是怒是悲、是嗔是喜,都别有一番美感。
隻也不知道是不是燈火帶來的異常,她笑起來的樣子,竟然無端端地透露出一股凄豔的美來,“離開這裡、離開他們?然後呢?我又能到哪裡去呢?”
普天之下,沒有一個地方是她的家。
這還是虞映雪第一次這樣反問他。
事實上,姜峋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為她給出建議了。
早在他們還小的時候,他第一次預備離開她的時候,那個時候,小小的孩童就曾真心實意地邀請過她,邀她跟他一起走。
那同樣也是虞映雪最舍不得他、甚至有在為這個說法認真思考的時候。
但是很快,她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她要怎麼跟他走呢?
他們兩個都還那麼小,娘親去世以後,父親終于在她身上投來了幾分注意力。
這幾分注意力甚至沒有辦法讓她不受嫡姐的欺負,卻能牢牢地限制住她的自由。
當時她若是跟他走了,莫說是他,恐怕連他那在江湖上沒有多少地位的師傅,都要被官差捉捕、關押起來。
罪名便是拐帶朝廷命官的子嗣。
想到這裡,虞映雪隻好萬分不舍地拒絕了他。
當時,他們兩個青梅竹馬、正是感情最為純粹的時候。她叮囑他學成以後一定要回來;他答應她學成以後一定會回來。
現在想想,他還不如死在江湖的鬥争之中呢。
隻是這小子好像是什麼十分難遇的練武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