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真登時臉色發青。
即便涵養再好,他也不免被氣得頭暈眼花,立時甩李文進一巴掌,左右四望後,發現牆角的棍子,拎起來就朝李文進屁股上打:“你個龜孫!連一個媳婦也讨不到,還想讨八個!以後娶了媳婦敢抛妻棄子,老子就打死你!”
咣咣咣幾棍子下去,李文進被打得龇牙咧嘴,四處逃竄,喊道:“你到底是不是我親爹啊!憑什麼表妹可以,我就不行!别别别……爹我錯了,别打,别打哎呦我的老天啊……”
林霧知哭笑不得看着他們,也若無其事地忽視李文進求她庇佑的舉動。
三人鬧成一團時,門忽然開了,露出楊代雲一張冷凝威嚴的臉。
“你們三個是在門檻上蹭鞋啊!都到家門口了,還不進來!”
她的罵聲響亮犀利,連村口方才還在亂吠的狗都不敢叫了。
李學真悻悻停下動作,李文進老老實實地垂頭不敢吭氣,林霧知也徹底收住眼淚,闆闆正正地站着。
楊代雲沒好氣地白了他們一眼,扭身就往裡走,喊道:“快進來!有什麼話關起門再說吧!”
李學真最後瞪了李文進一眼:“你再敢胡說八道,今晚去祠堂跪着!”
然後就招呼林霧知,說舅母早就備好了晚食,快進家門喝點熱粥。
林霧知笑着應了一聲。
卻等到李文進罵罵咧咧走入家門,她才複好心情,挺直脊背踏過門檻。
院内燈火融融,亮得灼眼。廊下的飯桌上滿滿當當的碗碟。
楊代雲揭開飯碗的瓷蓋,白熱霧氣和飯菜的香氣緩緩四散。
“杵在那兒做什麼?”她還是那副誰都欠她的模樣,“還真讓我把你當祖宗一樣,連飯都喂到你嘴裡啊!”
林霧知慌忙跑過去:“就來!”
可是突然之間,她那一顆凄冷無助的心被滾燙的熱意覆蓋。
真好啊!
她覺得今晚的月色真好。
連舅母都變得可親可愛。
其實事情遠沒那麼糟。
她還有愛她的親人。無論這些真情裡還摻雜着什麼,總歸是真情,讓她舍不得抛下,忍不住依靠。
林霧知坐在桌前,在舅舅一家人的圍繞中,低頭咬了一口荠菜雞蛋馄饨,舅母在裡面放了小蝦米,鮮得很,滑過喉嚨時還留着暖乎乎的香鮮氣。
她不由地抿唇笑了起來,隻是笑着笑着,眼眶再度潮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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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四月清明後,滿山落桐花,正逢良辰吉日,迎親的隊伍一路歡歌,敲敲打打,繞着龍興村走了一大圈。
新郎官崔潛身穿正紅婚服,頭戴簪花婚帽,騎着李文進借來的高頭大馬,俊美非凡得猶如天神降臨,在圍觀人群時不時的驚羨呼聲中,登門接新娘了。
林霧知則一大早就被拽起來,由請來的妝娘幫她塗脂抹粉,戴上楊代雲出嫁時曾用過的婚冠。
李家尚未敗落前,也是洛京頂頂有名的富戶,故而李學真娶的妻子——楊代雲也是出身頂富人家,她的婚冠自然珠翠盈輝,金縷奪目,比洛京一些世家女兒出嫁時的婚冠還要貴重。
穿好婚服後,林霧知張着手臂,聽從指令,木着臉轉了幾圈。
妝娘卻像是怕驚醒了什麼似的,壓低聲音贊歎道:“哎呦,你家新娘子長得是真俊俏啊……依我看,怕是洛京的貴女都少有比得上的!”
楊代雲沒有接妝娘的話。
她望着此刻的林霧知,仿佛看到年少時出嫁的自己,一時有些出神。
林霧知的婚事倉促,又還沒有問林卓要嫁妝錢,自然來不及、家裡也沒有銀錢制作婚冠。
本來李文進想找友人借一個,等嫁妝錢要到手,再給林霧知彌補。
楊代雲卻拿出了李家敗落時她都沒舍得典當的婚冠,送給林霧知。
“多謝!多謝舅母賜冠!”
被李文進背着出門之前,林霧知如夢初醒一般,移開遮臉的團扇,望着楊代雲言辭懇切地道。
楊代雲沉默了一下,大喜的日子,她也難得有些慈母溫柔,可惜話語還是那般寡味無情:“我又沒有女兒,扔了也是可惜,隻能給你了,不謝。”